承诺

他不言，她不语，两人并未相依，而是相距一掌的距离端坐在河边的石阶上。这片石阶是人工砌成的，供村民浣洗之用，而每到傍晚，这里就会成为大人的天堂，小孩的乐园。河水清澈中夹带着泥土的嫩黄，缓缓流动，水中鱼儿偶尔会翘起尾巴，甩起一朵浪花；河边芦苇丛生，连同绿草和野花将石阶围住，从远处望去，仿佛一片曾未涉足过的静园。他和她将裤腿裹起，双脚沉入水中，享受着溪水带来的清凉。若在平时，他们亦或嬉闹，亦或谈笑，而此时，两人只是静静地坐着，低头看着脚丫在水中摆来摆去，虽然依旧面带微笑，但彼此深知，对方的心中都压着沉重的石头。

仲夏的傍晚异常烦热，一阵轻风吹过，带着河水的清新送来了一丝凉意。火红的落日即将归于沉寂，但依然挂在天边，把半边大地照得通红，落日的正对方，月亮的身影已隐约可见。他和她就这么端坐着，享受着落日的余晖与晚风的清凉所带来的惬意，更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是啊，他们还能有多少这样坐在一起的机会呢！

今年他十八，她十七，自小便一起上学，一起戏耍。由于平时的刻苦和骨子里的聪明，他顺利地初中毕业，而她由于家庭的原因，不得不在小学毕业后加入生产队的劳动当中。如今，他毕业已三年有余，平时负责村里的协调工作，还兼顾放养一群牛，而她，早已成为纺织队的能手。如果一切正常，她会嫁给他，他也会娶她，而随着高考的恢复，这一切已经开始动摇，他和她最终能否走在一起，成为了一种考验，也成为全村人心照不宣的关注。很多人都说，他们的路走到了尽头。

是的啊，他怎能不成为全村的关注！当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下达的时候，全村，不，是全镇的人都沸腾了，大家口耳相传，只一天的光景全镇的人便都知道了，大家看他的眼光也彻彻底底该变了，仿佛都恨不得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同时大家脸上也多了份从未有过的幸福，毕竟他们是一个村的，他的荣誉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幸福的资本。但她却不怎么高兴，起码这种高兴是不能尽怀的。根据她对他的了解，他能考上大学，这是她早已预料到了，但当通知下达的那一刻，这对她的冲击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得多。表面上看她是那么的高兴，但大家也都能发现，那笑容的背后隐藏着一丝丝忧伤。是的，她怕他飞。

对于她的这种担忧，他能感觉到，也能够理解。他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但却不知怎么开口。每天都有很多人，亦或亲友亦或熟人，到他家去祝贺，甚至会有人在大路上拉着他问东问西，长篇大论，显得比他本人还要高兴。每当此，他都会耐心地倾听，从未表现出被过度打扰所带来的厌烦，相反，而是给予礼貌性的微笑，抑或配以开怀的大笑。但他心中也有自己的担心，这种担心是很少表露在脸上的，也许只有自己一人的时候才会去细心思考。是的，他怕她嫁。

生命科学，这是仅次于他的名字又一被全村人所热议的话题了。她不懂什么叫“生命科学”，但她知道，他对它有清晰的认知，对在这方面的发展有清晰的规划。他曾说过，生命科学是国内最前沿的学科，在此方面发展十年内便可成为领军人物，而国内只有北大有生命科学系。她很高兴，认为他找准了属于自己的方向，但这也意味着四年的离别。四年，在人的一生中是多么的短暂，而在此时，不要说是四年，就是一年也显得是那么的遥遥无期，毕竟，男大可以不当婚，女大必须要当嫁。

这是一个古老的村落，全村人朴实而守旧，坚决地捍卫着祖宗留下的规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从未有人敢打破它。如果两年之后有人来提亲，她将如何拒绝。即使她不愿意，父母那边又将如何说服。其实母亲已经提醒过她了，“人家考上了大学，以后会见到各种人物，怎还会把你放在心上”。她深知，他不是那样的人，但大人是不会拿儿女的幸福来开玩笑的。看来，以后的压力只有她一人来扛了。

深红的落日只剩下最后一点，再过几分钟一切将归于夜晚的平静，而于此，太阳仍不遗余力地挥洒着最后的光芒。她停止摆动的双脚，抬起头面带微笑地对着他，不，她本想面带微笑，试图保持平静，但当双眸与他相触的那一刻再也难忍内心的悲伤，面孔被勉强的微笑和由内心发出的悲伤整得几度痉挛，她感觉眼泪在打转，“你会…娶我吗？”。她本想说些高兴的话，但不知怎地竟说出这么一句，也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会，今生非你不娶！”他的目光坚定而深邃，好似看到了在人生的尽头，两个耄耋老人手挽手走在大路上，相互诉说着年轻时的一切，时不时发出轻微的笑声。她再也无法掩盖内心的情绪，低下头任凭泪水流满双颊。他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心里很清楚自己今后该怎么走。

此时的落日只剩下了尖头，迟迟不肯退去，貌似要见证这里的一切。而在对面，一轮圆月已经爬上天空，发出洁白的光芒。这个夜晚注定不会黑暗，而夜晚过后，明天将更加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