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里不该有你

2013-09-28 09:36 | 作者:散文吧网友 | 散文吧首发

认识凌艺其实要从认识她的女儿凌小艺说起。那一天的那一节课,一定不是我的学生们人生的第一堂课,但对我而言,却是我这一生,为我的学生上的第一堂课。曾无数次在脑中描画过数不清的猜想,但看到我该进入的那间教室的一瞬,现实击溃了想。所谓的教室,是用木板围出的祠堂的一角。板缝过大,不知从哪跑来的几只大公鸡大大方方地踱于学生的脚与脚之间。一抬头灰黑的瓦片上过一阵风,沙沙声中,鸡毛夹杂着沙土,飞舞开来。我的世界也跟着灰暗起来。

也许是人特有的第六感,隐约中总有什么牵动着我,一边翻书一边用眼角地余光扫视学生。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紧紧用目光追随着我,我看到角落里一张白皙的脸。身上是崭新的碎花连衣裙,因坐在角落,本应不容易看清的鞋袜,却因那白鞋白袜与黑色的泥地面形成强烈的反差而格外抢眼。

就这样,我知道了这女孩的名字凌小艺。之后,认识了她的母亲凌艺。两个名字,中间只少了一个字。中国人的母女间不会这样取名,很特别的名字也留给我很特别的印象。一个特别干净利落的母亲,一个特别清新秀丽的女儿。两人的个性都很阳光,你很难想像这是一个单身母亲带着一个女儿。

凌艺工作单位门前的那条道,是我去学校的必经之路,因此我有了很多与她的偶遇。她常叫住我,问些凌小艺在校的情况,我们变得熟知起来。

“杨老师,你等会儿。”

一天,凌艺站在她单位的入门大厅处,喊住我。我抬脚进了大厅,正想问有什么事,只见从二楼匆匆跑下她一同事,见到我,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从这人脸上一闪而过。

“小艺爸找你,电话先挂了,他让你马上给回个电话。”

这人有点有难地看看我,拉着凌艺往边上挪了两步,压低声音开始对凌艺耳语。可我还是断断续续听到了几句:

“这回你说啥也不能给他汇钱”。。。。。。“小李说,你从单位都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了”。。。。“你这不犯傻吗,他活不活的,与你还有什么关系?结婚是夫妻,离婚不做仇人但也做不成朋友。再说你这情况和别人的一样吗?只要他和那个女人过一天,你就不该帮他,这叫什么事呀,他找小三生子,你还给他养着?”

显然,不是我故意偷听,这人越说越激动,嗓门一下高了。凌艺还是一贯的轻声细语,我能看到她一直在申辩的表情,但听不见她说些什么。

我有些失措,一直以为小艺没有爸爸,要不中国人母女间怎么可能这样取名。忽然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秘密,一下变得不好意思再和凌艺打招呼,悄悄退出大厅。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样取名是因为小艺爸太妻子吗?如果是,这样的丈夫怎会不禁小三的诱惑?还是“凌小艺”这三字是凌艺离婚后自己给女儿改过了,以示与前夫再无瓜葛?如果是,怎会帮着前夫养小三?

那天之后,凌艺还是时常叫住我问些小艺的表现,我们之间并没有特殊的话题。但人与人的交往就是这么奇妙,我和凌艺渐渐熟悉如故交。

很快,小艺中学毕业了,而我离开了学校继而离开了老家。我和凌艺时断时续有些互相问候的电话,会谈小艺的近况、会谈各自的心情。直到收到小艺结婚的请柬,原来时间已过了近十年。

突然好想回趟老家,虽然那儿并没有自己的亲人。

凌艺坚持来车站接我,其实老家很小,告诉我她家地址我一定能找到。

“杨,太意外了,你能来。太高兴了,太好了!”

凌艺热情地拥着我,又抱又扯。自从我不当老师,凌艺说什么也不肯喊我名,但在我的坚持下,她把对我的称呼中的“老师”两字去了。

“呀,凌艺你怎么一点也没变老,越来越年轻了。”

凌艺似乎看不到我惊讶的表情,拉起我就走:“回家,小艺爸爸等着我们。”

我一下站住了,“小艺爸爸回来啦?也是,女儿出嫁了,多高兴呀。”

“应该说,是小艺的新爸。”凌艺犹豫了下,“小艺爸说自己没尽到父亲责任婚礼就不参加了。”

“对不起。”我一时语塞。

“说什么呀,”凌艺笑着掐下我手臂,“怪我太多的事没和你说清。先回家。”

我和凌艺到了她家,看到满满一桌的饭菜,却不见人。小艺还在省城,要明天婚礼时直接到婚房。我很好奇小艺新爸长啥样,凌艺给他打了好久的电话,但他坚持不过来。其实小艺亲爸长什么样,我也从未见过。

“是不是我来得不合适?”

“怎么会?他说我们一定有好多话说,再就是他这人就这毛病,见人就躲。别管他啦,我们边吃边聊。”凌艺招呼我坐下。

“杨,我今天真的好高兴,太高兴了。谢谢你,谢谢你能来。”凌艺说着居然有些哽咽。

“真的,太感谢你了。其实小艺从小没爸,特可怜。她才三岁,她爸就不回家了。很久以后,我听别人说,他在外面安了家。直到小艺参加工作的那年,我和他才离了婚。”

我给她递了张纸,想拍拍她安抚下她的情绪,突然觉得不合适,伸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

“真的,有太多的事要感谢你,虽然你一直不知道。小艺初中的那三年,我太担心她了,我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就在她上初一那年,她爸家那弟弟出生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她有时一连几天都不和我说句话。”

我无法告诉她,我曾在她单位听过那些事。

“还好出现了你,你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你。放学回家,不停地说着你。我几乎知道你在学校里的每件事。她对你的崇拜到了痴迷的程度。好在有你,她的叛逆期过得平稳而充实。真的,杨。也好在有你,在我人生最低迷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你的关心。”

长久的静默。我无以应答。

“杨,明天的新郎一定也知道你的好多事。”还是凌艺打破沉寂,取笑我。

“我不会在不知情时就成了别人的假想敌吧?”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自己怎么这么笨,这话怎么听都有两层意思。更可怕的是,我还不适宜地补了后一句话:“小艺爸怎还不回来?”

来时的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我心情形成对比的,是凌艺也许因明天的喜事显得格外高兴。她还在不停地说着笑着,我却再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

趁凌艺到厨房洗碗,我悄悄出门。坐上返程的客车,原来我在相隔近十年的这次返乡,真正逗留的时间是这样地暂。

手机突然响了。接起来,电话那头是长久的静默。静默后,是我再熟透不过的声音:“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小艺要能看到你来,她一定也很高兴。真的!”

“嗯,对不起。我得离开了,我忘了明天还有事。”这理由编得这么牵强,又一次显露我的笨拙。

“杨,你是小艺的好老师,也是我的好朋友、好弟弟。下次你来,我还到车站接你。希望那时你带着女朋友来,真的。”

“嗯。”

“还有,小艺没有新爸爸。我打电话,是想让她的亲爸爸过来坐坐,陪你吃个饭,喝点酒。可惜,他是有家的人,有时也不方便。”

“嗯。”

“一路平安。”

“嗯。”

那之后,我再没回过老家,并不因为没有女朋友能陪我同去,而是因为那个凌艺现编的“小艺新爸”把我心中的秘密展露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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