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里的秘密
我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呐喊，可是风太大，你只能留给我一个背影。即便是现在，我还记得那个背影。于是记忆牵扯，我还记得当时我光着脚丫，站在萧瑟的寒风中。
多年后，我依然站在这一个山坡上。 落日余晖下，天空一片金黄。身边有个顽童开始唱起了歌，我无聊的把弄着一根秸秆席地而坐。伴着童谣摇摇晃晃，你出现了。我惊讶的长大了嘴，你却用一个陌生的眼神打量着我。然后抱起顽童，拍拍他身上的土说：”回家！“
那是你的小孩。你已经身为人母。时光真快！
不知道你是不是记得起我，我从家乡里出去，没再回来过。这些年，同样的时光，你却老了很多。有人甚至说，我们站在一起都不像是一个年龄段的人了。其实我还比你大几个月呢，小的时候，我还一直把你当做妹妹去照顾，拉着小手奔跑在田间的小路上。
你是我的发小，我那个不舍得放开手奔跑的发小。10年后的返乡，你却把我当做陌生人。10年以后，当我再次踏入这片从小挚爱的土地的时候，你注定成为我远程仆仆回来的缘由。可惜回来见面的第一次，我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时光把记忆褪色，可惜我的心里只有一个背影。
我看见你和孩童在捡拾留在土地上的秸秆。你风干的脸和粗糙的手告诉我，这些年其实你过的并不好。只是，这些故事，我会慢慢的了解。此刻看见你和孩子脸上的微笑，我也笑了。因为我想到了，一次我在山坡的树上找到了果子，藏了给你。当时你笑了，说这是最好吃的果子。
我终于走到了你身边，挥手微笑。你停下身来，开始认真的打量我。黑眼框下的那一份顽皮还未退去，你记得也是我的笑容。你想起了我，眼神告诉我，你记得我。但是我们相互的只有僵硬的微笑，心里藏着不被诉说的苍凉。
你指着远处,说，家就在那边。
顺着手指，我看见那间草屋。那是一间让人心暖的草屋，只是有些残破。屋顶长满了高高的蒿草。
你背起秸秆说，来吧，进屋喝口水。我说,把秸秆给我吧，我来背。你又从脚到头打量了我，说自己背。
我抱起了孩子说：“好，回家！”
夕阳里，我们三个人走着，你一句话也没有说，走在前面。我脚步跟在后面。仍然只能看见一个背影，那个梦里永远的背影。
进屋后，你开始忙着烧开水。点燃了秸秆，在灶上放了很大的锅。我才开始环视这个小屋，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就像小时候你的衣服一样，永远比同伴的人干净多了。
你说，孩子他爸，外出打工了，留了母子两人看家。然后就不说什么了。我也是哦了一声就安静的坐着，心里却想了千个要谈的话题,只是都没说出口。
还是喜欢家乡里的炕灶，能在几分钟后，把家变的暖和起来。你又坐在小凳子上把捡来的秸秆递进到灶里，火苗映在了脸上，像舞动的面具。
天空的幕布拉了下来，我说要走了，今晚回城。要和家乡里的叔叔道别。你没强留下我吃饭，说一路小心。
迈出家门的时候，我塞给孩子一些钱，我说用得着。你推了推说，家里不用钱。我又推，最后还是留下了。院子里有你最喜欢的果树，因为你太喜欢吃果子了。我笑了，想起送给果子的事儿了。
汽车扬起厚厚的土，我从后车镜里看见你一直在挥手送别。身后风起，落叶沉沉。
我开始怀念一起奔跑的日子，怀念你穿着漂亮衣服给我跳舞的日子。你的笑容记忆太深，你的背影轮廓太浓。只是这一次，生命刻下了太多的伤痕。你丰腴的身体再也舞动不起来了。只是我们再也不能谈笑，我们的命运在我离开的时候就注定背道而驰了。
叔叔和我说过，那些年你一直未嫁，却没人知道原因。只是只有我知道10年的时间太长，我太久没有回来了。
车子开进了繁华的大都市，停在了自家的公寓旁，接我的是娇美的妻子。我只是觉得心里幸福，却又凌乱。
妻子是个彩票迷，唇齿之间不离一个彩票。
妻子说，今天的彩票又没中，还说要周末看望孩子姥姥，女儿又买了新衣服，楼下的阿姨长假一起打算去旅游，游乐场里人真多……
我只看见妻子的嘴一张一合，耳朵里却完全没有声音。
妻子说，愣什么！和你说话都不理了，日子越来越不像样子了！我缓过神来,说，周末公司有事儿,去不了了。其他的我陪你不就行了嘛。
我知道，周末我要回村里，再看一看你。
那一周时间慢到了极点，等待的周末最终来了。当我停下车迈进院子的时候，你在清扫落叶。
我抢过了扫帚，开始头也不抬起来的清扫。落叶密密麻麻的铺了一地，一颗果树真能有这么多的叶子？
我说，走吧，出去走走，去山坡上转转。
你停顿了一下，惶恐不解的眼神望着我。我才发现你想错了。我有赶紧的补了一句，带上孩子一起去！
你的眼神从惶恐中恢复了，才说，你工作不忙吗？
我说，不忙，周末出来休息。顺便来看看这个让我日夜思念的……故乡。
故乡二字，故作停留！
你说等等，最后我看见你穿了大红的衣服，梳了好看的头发。带上孩子出发。
我从车里拿出了一个风筝，和孩子说，叔叔教你放风筝。你学会了，叔叔就把它送给你。孩子乐透了。
于是一会儿就出现了这样的画面。孩子一个人在山坡上跑着，拉着高高的风筝。我和你坐着，开心的聊着天。夕阳拉长了风筝的影子，西方的天空一片金黄。
你和我回忆着小时候，满脸的笑容。我却一直神游，觉得这是梦。我们始终停留在回忆中，因为我们知道未来这个词该有多大的负担和重量。看着孩子，我说，你很幸福。
暮色四合。天空留下最后的一丝光亮。
我和孩子说：“真棒！风筝奖励给你了！” 但是我才发现，我都不知道孩子的名字。我问你，孩子叫什么。
你说：“星！”
我懂了，这么多年，原来我一直没有消失在你的回忆里，只是你已不愿再提起。
我说，这次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
你说，走吧，大家都挺好。日子挺踏实的。
我迈进院子里，抖落了很多叶子。然后选了一个最大的，最好看的。装在自己的公文包里。我说，留个纪念吧。
你说，随你。
我走了，后车镜你的红色衣服在后灯的映射下，很鲜艳。我摇下车窗大声喊，星！听妈妈的话。
就像你以前那样说我的，一样的话。你小的时候对我说，星，听妈妈的话。
因为我的小名也叫“星”。
我走了，回到家里。妻子没在家，我打开了保险柜，把落叶锁进了最里面的一层。继续生活。
日子一天天的过，女儿每天让我和妻子讲故事才能睡觉。有一天，我说，爸爸给你唱首歌吧。这个是爸爸小的时候一直哼唱的童谣。
女儿高兴极了。
我开始哼唱：
月光下小树透着银光
脚丫子光着奔跑在路上
满天照亮的星光
是指引着我们回家的方向
蓝蓝的天空鸟儿飞呀
森林里的风沙沙响
一轮高挂的太阳
我们心里最暖的地方
哼着哼着，我的眼睛模糊了。突然才明白，那些那个叫做星的小孩，在山坡上哼的就是这首，当时身体摇摇晃晃，一直跟着旋律，却这么也记不得在那里听过了。是我和你一起唱的。是你教会了星唱的。
我还哼着，哼给女儿听。说有一天我会教会女儿唱这首歌。
女儿在我的哼唱中睡了。妻子熄了灯，我委屈的像个受伤的孩子，脸伏在妻子的肩膀。妻子从来不问我的事儿，因为她知道那是我痛苦的伤口。我和妻子说，我俩好好生活。
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一年后，妻打开保险柜把彩票藏在最里面的一层，说等待开奖的那一刻才拿出来。她发现了落叶，说什么东西，乱树叶都塞进来了。
我在睡梦中，才惊醒。
跑进去一看，那片树叶已经在妻子手里揉碎了。
我心里难过极了。我握着落叶的碎屑,眼泪一滴滴的落下。
我喃喃自语：“ 碎了吧，连落叶里的秘密也一起揉碎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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