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母亲节的特殊礼物

妈妈的脚

安徽望江 徐希来

每当节假日回家，我总要为行动不便的老妈妈洗洗脚。看着那凹凸峥崚、满脚老茧的脚，我仿佛穿越在岁月的长河里，回到那段历史的画卷中。由于清末民初封建社会时期盛兴女子裹脚缘故，妈妈的脚被裹得面目全非，经过漫长艰辛岁月，形成了无数沟沟坎坎、包包跩跩。那每一条沟，每一道坎，每一处伤疤，每一块老茧，每一个变了形的像珊瑚礁一样突起的脚趾甲… …都折射出当年封建礼教对妈妈的摧残，也记录下妈妈人生的艰难历程。

每次为妈妈洗脚，都让我心潮起伏，浮想联翩。这双伤残的小脚艰辛地走过了八十九个春秋，走过了三万两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如今，这双脚已经瘦骨嶙峋，苍老蜷曲。我为妈妈每洗一次脚，心就被隐隐地揪疼一阵... ...

妈妈出生在封建社会末期一个不幸的农户家庭。由于姑家婆婚后丧夫，年轻守寡，膝下无子女，按当时社会的封建世俗观念，妈妈三岁便被过继到姑家婆家。姑家婆个性刚强，封建意识浓厚。为了适应当时社会风行的审美观念，妈妈四、五岁就被强制裹脚，致使稚嫩的脚背骨和脚趾骨整体折伤，人为地造成了当时追求的“三寸金莲”“美脚”。然而，这种“美脚”，给母亲带来的却是终生承受的痛苦折磨。

民国建立后，由于战乱和天灾，老百姓生活更是雪上加霜，苦如黄连。年少时期的母亲，在姑家婆严厉管教之下，开始用那“三寸金莲”艰难地支撑着渐渐高大的身躯，操持着各种繁重的体力活。每到秋冬季节，妈妈都要同村里的男人们一样到长江边砍柴，返回时挑着沉重的芦苇和杨树枝，压得小脚疼痛钻心。有时还要扛着柴薪，摸过没膝的烂泥江滩，经受着令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

妈妈嫁给忠厚老实的父亲之后，正值共和国建国初期，战争的创伤未愈，国家一穷二白，百姓贫困潦倒。妈妈为了全家生计，不得不忍着小脚的疼痛，和父亲一道常年累月，艰辛劳作。当时，她上有公婆、养母，下有出生不久的女儿。由于头胎生的是女孩，受到家人的不公平对待，妈妈忍辱负重，默默地拼命干活。月子里就田里地里、家里家外不停地忙碌，落下了严重的“月子病”。妈妈曾经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冬天，到塘边洗衣时，因池塘封冻，用榔头使劲砸冰，因小脚站不稳，险些摔死在池塘边… …

特别是大刮“共产”风的“大跃进”年代，父亲和其他男人们一道到远离家乡的大别山区“大炼钢铁”去了，妈妈一个人拉扯着四个幼小的儿女，赡养着体弱的公婆和久病在床的养母（我的姑家婆）。那年头大食堂分来几瓢稀饭，根本填不饱一家老小的肚子。后来连稀饭都吃不上，每餐只分到几瓢老菜汤。妈妈每天在收工之后，就跑到田头地坝挖野菜回来给全家老小充饥救命。遇到起风下雨，脚小路滑，更是苦不堪言。有一次，姐弟们因为吃了野菜后中毒，上吐下泻，生命垂危，当时，妈妈急得痛哭流涕，硬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凭着那双小脚，跑到十里开外的镇上找郎中。一路跌跌撞撞，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郎中家，跪求了几把草药，救活了儿女。随后不久，姑家婆由于体弱多病，又猝然逝世。妈妈哭天嚎地找来几个邻居，竭尽人子之孝，埋下了姑家婆的遗体。妈妈经常说，姑家婆虽然对妈妈小时候管教严厉，但养育之恩大如天，不管怎么苦也不能亏待她老人家。她在征得家人同意后，把上了年纪的姑家婆接到家里，尽己所能地照料老人家，久病卧床，也从不嫌弃。

除了家里一大堆忙不完的杂事，妈妈每天还要和留守在家的女人们一道外出开荒、填湖，挖塘泥，挑大粪，像跳芭蕾舞一样飞奔着抢“飞子”（社员挑担一趟发一张盖章的纸条），夺“先进”。她摔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一天下来，要摔倒好多次。有一次，因小脚剧痛而摔倒，丢失了用血汗挣来的“飞子”，丢掉了“先进”和工分，可怜的妈妈整整哭了一夜… …

改革开放以后，我和弟弟考上了大学，生活状况日益好转。可是，妈妈虽然上年纪了，却始终不改她一辈子养成的勤劳“秉性”。为了让子女能好好上学读书，她一如既往的忍着脚痛，长年不停奔波，从地里到家里，披星戴月，从不歇息。在父亲年迈体弱不能下地的情况下，她挑水做饭，包揽了一切活计。后来由于我们兄弟工作在外，生产队里兴修沟渠的任务下到各户，母亲因舍不得出钱，不顾家人劝说阻拦，拼着已是六、七十岁的年纪，还步履蹒跚地跟着没有自行车（那时候自行车是最先进的交通工具）的男人们到几十里外的地方挑沟挖渠。那种争强好胜、坚韧不拔的性格，那种任劳任怨、宁亏自己不亏别人的精神，赢得了公社广播站的赞赏宣传。这广播也引来了我们做子女的连连责备声… …

现在，全家人生活幸福，该有的都有了，虽然比不上富足家庭，但也算得上小康之家。可是，母亲的身子骨已经蜷缩得像一个在草地上觅食的仙鹤。原来高大的身躯，变得那么的矮小，背脊骨弯得像弓一样，胸骨几乎贴近了小腹。尤其是那双小脚啊，真不知如何才能形容得出来。说它像芋头，又缺少芋头的肉感；说它像鸵鸟的脚，又没有鸵鸟那刚劲的爪牙… ...

妈妈就是用这“三寸金莲”的小脚，走过了三万两千八百多天人生路，用这双伤骨破皮的小脚，支撑着一个普通的水乡农家，传承着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 …

2013-3-于雷池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