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一对隐形的翅膀

炊烟有一对隐形的翅膀也许是因为北极村苍莽辽远的雪天地里那份大气的悲壮美，迟子建说那里的炊烟是劈柴化成的幽魂。虽然不曾亲眼见到北极村摄人心魄的炊烟，可她的这一笔，却让炊烟在我的世界里多了几分神秘。

对炊烟最初的印象还是在童年里第一次被奶奶骂的那天。挨骂的原因很简单，不过也确实够可恶。那天来了客人，奶奶正忙着做饭，我一个人玩腻了就挪擦着挨到了锅灶旁。那时候我还很小，不过只要两只胳膊抱着灶台的一角，再轻轻踮一下地，也足够看到锅里了。我带着点小兴奋，向锅里探头探脑，好奇地看奶奶翻炒白菜的铲子飞舞着。这时候锅里突然冒出一团油烟直冲着我腾起来，呛得我仓皇地退下灶台，禁不住在锅边直射了一个喷嚏。快要炒好的菜就这样被糟蹋了，客人还在等着上桌，奶奶急了，“去哪玩不好，打喷嚏不知道上一边去啊！”奶奶漫不经心道，瞟了我一眼，再没顾得上什么，赶紧又重新炒菜去了。

有客人，就没人理我了，还要挨骂，我心里想着，委屈又赌气，就自己来到大门口。想了想还是去了西奶奶家（因为她家住在我们西边，为了弄清我叫的是哪一个，大人就教我这样说），因为她对小孩从来都不厉害。西奶奶也正在做饭，我就站在她旁边，有意地离灶台稍远些。憋了好久，我终于支支吾吾地问了出来：“西奶奶，你说要是奶奶做饭的时候我不小心在旁边打了个喷嚏，怎麽办？”西奶奶像往常一样笑着对我说：“那你就该主动去承认错误，因为那样饭就没法吃了。你去说声对不起，你奶奶一定说你是个好孩子。”

我想做个好孩子，可又担心万一奶奶还在生气怎么办。一路迟疑着回到奶奶家，我在门口踱来踱去。看着屋顶熏黑的烟囱里不断钻出浓浓的白色烟柱，缓缓地飘向湛蓝如洗的天空，就像赶去会合的云彩：奶奶一定还在忙着，一定很辛苦。我终于鼓起勇气来，决定要像小人儿书上写的那样，勇敢地承认错误。奶奶看我进来，像平常一样问我去哪了，好像不生气了，我放心了些，于是大胆地向奶奶道歉。奶奶忙得大概已经忘了刚才的事，看到我说对不起，一时愣住了，听我说完好像才想起来似的，不但没有生气，还不住地摸着我的头，把我美美地夸了一顿。

回想起来，从前的日子充满简单的温馨和快乐，不论是家人之间，还是邻里之间。那时候奶奶家屋顶的炊烟，总是飘得很高，很远。那时候的我看着飘逝的炊烟，时常会有一丝隐隐的舍不得。

十几年来，家里并不平静，经历了很多风浪，终于慢慢安定下来。去年的时候，爸妈还清了借款，真正算是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层小楼房，在这座小城市里扎下根来。僵持着一直寄居的我也搬来了。可是对我来说，在这里很难找到家的感觉。我只在寒暑假的时候住在这，一晃眼，很多年都没有跟爸妈朝夕相处了，我早已经变得不再依恋，他们也似乎更忙了，而且活得更累了。新家的生活远远没有从前的快乐，甚至让我渴望挣脱。有时候，来来回回地，竟觉得新家像个旅店，而我依然是离巢的小鸟，在渴望家的时候失去了原来的家，而当有了新家的时候，却找不到，也因为对蓝天的渴望而害怕重拾从前的那份眷恋。

傍晚的时候，妹妹要我陪她在小区里转转。走着，忽然飘来引人垂涎的鱼香，我好奇地循着这香味却辨不出它是哪里飘来的。眼前的每一个橱窗彼此都如此熟悉，却又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这距离不是美，而是一种冷漠。我们的新家的橱窗就这样和谐地孤立在一片陌生里。对了，炊烟！没有炊烟怎麽能辨得出来？我想起几天前家里刚换上新的油烟机，现在家家做饭的时候早已经没有炊烟，油烟也会被吸得无影无踪。炊烟曾经是温暖的信号，传递着小家的幸福，也牵系着大家的和睦。可那已经是模糊的过去。纵使现在炊烟重现，拥挤的生活让人与人之间充满了身心的忙碌和利欲的追逐，还能有多少从前的单纯与融洽？

这时，我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小时候看炊烟总是那样若即若离，有种恍然若失的感觉。原来炊烟不属于繁复的尘世，她有一对神秘的隐形翅膀，悄悄带走简单的小幸福，消逝在时光的云海里，让我永远也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