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在世俗的女子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前
她投入荷塘，自以为看透了红尘，看透了尘世纷争。
父亲是个酒鬼，交了许多酒肉朋友，而她，生得美貌，只可惜太纯真。喝醉了的父亲回家后总是对母子俩又打又骂，母亲为了保护她，忍着挨打的疼痛，用自己的怀抱尽可能的给她依靠。她懂事，从心底厌恶极了父亲，母亲疼她爱她，毕竟能力有限，父亲又不务正业，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忍着痛把她送往一个好人家生活，也省得在家中活受罪。
一天父亲回来闹过之后便去睡觉了，月色很好，照得地面像一块完整的玉，母亲蹑手蹑脚地走到女儿的房中：“女儿啊，家里养不起你，我在外头找了位好人家，你可以在那儿住，只要你肯干活，他们决不会亏待你的。”
母亲抚摸着她的头，哽咽着：“好孩子，妈也爱你，难道你想让咱母女俩活活受死不成？”
“父亲那么疯，那么暴躁，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办？”她放不下母亲，心底很难受。
母亲咽了口气：“别说太多，你是一定要去的，悄悄地收拾一下东西，明儿等你父亲走后，我就把你送去。”说完就离开了，她摇了摇头，也无可奈何。
清晨，她站在窗前，耳边父亲的吵闹、咒骂声不停不断。她没有去劝，也没去干活，只是站着流泪，一会儿，周围安静了，母亲走过来：“女儿啊，你走吧，记住……”
“妈……您说，我一定会记住的。”
母亲流着泪摇了摇头：“记住……以后……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遇见我，都不要认我……就当你没我这个母亲，没有这个家……我也会当没你这个女儿，你走吧。”
“母亲！”她早已泣不成声，“妈，你送我去呗。”
母亲忍住泪：“这位是那好人家里的一位，他会给你带去的，你走吧，母亲还有活儿没干，忙着呢！你快点拉她走啊！”
那人便连拖带拉把她拽走了，她不断地回头，看见母亲走进屋内的身影，又望着前方的路，便大步地走，再也不回头，这一年，她离开母亲时，才5岁。
母亲在屋中待了许久，确定她已经走远后，才出来，泪水不断溢出眼眶：女儿，你要好好的，母亲就是受罪受死了，也没什么挂念的，你生在这个家庭，有着这么个暴虐的父亲，都是母亲的错，当初母亲不顾家里人反对跟了他，才导致今天这个地步啊！
那人带她进入一个大荷塘，便听见童声吟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她跑过去，见一位中年妇女搂着个男孩在看荷花，正值盛夏，荷花开得正盛。那个妇女抬起头来，松开那男孩，接过她的包袱，抚摸着她的脸庞：“好孩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你叫什么名字？”
“妈妈叫我女儿，我好像没有名字。”
那妇人叹了口气：“小姑娘，你长得真漂亮，你看着荷花好看吗？”
她点了点头。那妇人指着小男孩说道：“你母亲交代过我了，以后你就叫我妈妈，叫他的爸爸是爸爸，他比你大，你就叫他哥哥，懂吗？我们家姓周，你就叫周莲吧，改天我叫他爸把你入我们家的户口本，你就是我们家的人，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就这样，周莲成了她的名字。那个男孩叫周业君，也很懂事，他们一起上学，一起读书，一起回家，一起干活……周莲在荷塘中长大，她与荷花产生了特殊的感情，心情低落时，她会跑来欣赏荷花的美；遇到困难时，她会来到荷塘静静地思索；受委屈时，她会和满塘的荷花荷叶谈心；雨打落荷花时，她会写诗表达自己的惋惜；翠减红衰时，她会在荷塘里默默地流泪……转眼十三年过去了，兄妹俩都将步进大学的校园。他们关系仍是那么好，虽然她有过她的心上人，他和另一个人女孩谈过初恋。
习惯成自然。素日里谁也没有过于在意谁，即将奔向不同的大学，兄妹俩在一起总是沉默，心中有太多的话想说，却说不出口，望着彼此的脸庞，十几年，习惯了你，如果分开，又是怎样的失落！
莲，如果你我能在一所大学多好……
哥，你比我更优秀，将来毕业了，一定要更争气！
两个人只是这样想，却不敢对对方说。业君找到父亲：“爸，我想和妹一起念大学，我想和她在同一所……”
“你胡说什么？！大学是你想念就念，不想念就不念的吗！家里不怕花钱，供你们念书，容易吗？你考上国家级顶好的大学，这有多不容易！”
莲在屋外听见父亲生气的声音，低下头，走了。她跑到荷塘中心，池中的荷花开得多好看，有的艳红的荷花，很是妖媚；有的粉红的荷花，可爱之处也带着点妩媚；白里透红的，就像小姑娘的脸蛋，可爱极了！有的洁白的，就像玉一般，让人不由己地珍惜起来。她想起了一首诗：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
一朵朵荷花总是要凋谢的，她想到这里，怕自己跟着伤感便准备回屋，在亭子附近，她又听见母亲的声音：“……小莲是个女孩，你个大男孩，怎么能被儿女情困住呢？你心里清楚，将来这个家全都是你的，你爸身体本来就不好，这十几年忙里忙外的，身体就更差了，千万不要让他烦心啊！那么好的一所大学，你毕业了，那多有出息！不要考虑太多，小莲会好好的，懂吗？爸妈养你兄妹俩不容易，知道吗？大学里好的女生多的是，要好好珍惜……”
莲听着，心中仿佛失去了什么。她惆怅着，又回到荷塘中央，望着满塘的荷花荷叶，无穷尽啊！荷香扑鼻，微风乍起，荷花舞动，她静静地欣赏这一切，莲花迎我至，婀娜我自痴。
“在看什么呢？”业君问道。莲沉默着，想说些什么，但瞬间感到无话可说。
业君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妹妹不高兴啊？是不是因为不能和我在同一所大学念书啊？”
莲抬起头，望着他：“拜托，哥，你也太自恋了。”
业君笑着：“是啊，你这么个漂亮的妹妹要是能恋上我该多好。”
莲看了他一眼，嘟着嘴，不高兴了。
“哟！谁惹着你了？蹙眉简直迷死人啦！”业君见她不说话，“好了，哥不跟你开玩笑了，我们就以莲为主题，背些古人诗句怎样？你忘了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就是这样背诗句的。”
“好啊。还记得那个时候你输了，你把‘月晓风清欲堕时’说成‘月晓风清欲坠时’了。”莲说着，脑海里浮现出儿时的情景：
“哥哥背错了！哥哥背错了！”她高声地叫着，仿佛战胜了所有。业君绷着脸不高兴。母亲问道：“莲儿，你说该怎样罚哥哥啊？”她望了哥哥一眼，业君蹲在栏杆旁，低着头，她说道：“不罚哥哥，小莲最喜欢哥哥了。”……
“想什么呢！开始喽！你先说。”
莲望着远处，轻声地说：“何故幽叹无缘见，夏风十里一潭碧。”
“堪笑荣华枕中客，对莲余做世外仙。”
“尽态极妍宛若生，一脉幽香把君难。”
“陆上百花竞芬芳，碧水潭泮默默香。”
“满塘素红碧，风起玉珠落。”
……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业君背着行李走了。临行前，他微笑着望着莲：“想我的时候和我聊聊天，或者发封电子邮件，打个电话也行。”
她点点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呆滞着，明天，她也要和他一样，离开这美丽的荷塘了。她忽然转身跑到荷塘，看着满塘的荷花，不禁流下泪水：“哥，好想回到童年。”
第二天，她也要走了，临行前，她到荷塘吟了一首诗——问莲：“花中君子来哪方，婷婷玉立展娇容。暖日和风香不尽，伸枝展叶碧无穷。纵使清凉遮炎夏，为甚委靡躲寒冬。既然不愿纤尘染，何必立身淤泥中。”
时间总是走得很快，让美好的事物不断产生和逝去，世间总是这样，注定要循环着无限的轮回。
毕业的前一年，父亲逝世了，莲的心中很难受，仿佛自己造了很大的孽似的，如果不是自己来到这个家，给这个家添了那么多的麻烦与开支，业君的父亲也不会这么快就走了。她请了假回家，眼泪总是不肯停止，一个劲的流。业君很担心，生怕她会哭出什么病来。夜晚，残月悬在空中，业君忍住心中的痛，走到莲的身旁：“好妹妹，别总哭啊！”可莲还是哭个不停，业君忍不住，把泣不成声的她搂进自己的怀里：“怎么了，害怕吗？”
莲断断续续地说：“哥……哥，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爸爸……我给你们家添了好多麻烦……哥……”
业君也泪流不止：“好了，别太伤心，不怪你。”然后松开她，见莲还是狂哭不止，把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别哭坏了身子。”说完用嘴唇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他感到前一股所未有的伤痛，简直要撕碎他整个悲哀的心。
四年后，兄妹俩毕业了，莲在四年里谈了一场恋爱，那男孩是真心对她，毕业前夕，莲对那男生说了句对不起，我们没有可能，不要再问为什么。就了结了轰轰烈烈的四年，结束了和他在一起一切的喜怒哀乐。莲曾想过，自己或许从来都没有爱过他，哪怕是喜欢，和他相处四年，或许仅仅是为了避免与别的男生发生不必要的事情。分手时看见他心痛欲绝的表情，忍住没有回头，自己犯了个很大很大的错误，她对不起他。
而业君不同，在四年里自己也不清楚谈了多少场恋爱，但他从未放在心上，似乎用的是一种玩味的态度。他一直以为妹妹那么美，不知有多少人追她，一直以为莲谈了许多场恋爱。
毕业之后，莲毅然选择从事文学创作，平日里不用定时上班，生活比较轻松。业君成为了一个企业家，开了个大公司。莲闲暇之余总会惦记着某件事，心中放不下。忍不住问养母：“妈，你知道我的亲生母亲现在在哪吗？”
养母听见这话，先怔住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莲恳求着：“妈，你就告诉我吧。”养母叹了口气，仍不说话。
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妈，你告诉我，没事的。我只有一个小愿望，活要见人，死要见坟。”
“孩子啊，不是我不想说，是不能说。”养母无奈的摇摇头，眼睛里充满了惋惜。
莲忙说：“没事，只要你知道，你就告诉我。”
养母又叹了口气，抚摸着莲的头：“你妈妈把你交给我们家后，没过多少天，就被你亲生父亲卖给人家了。”
莲大惊，泪水禁不住流下，她突然喊了声“妈——”，想起最后一次与母亲分别的情景，心中坠落了一件很重的东西，她愣着，呜咽着，摇着头。忽然她眼前一亮，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恨意。莲联系到一位警察——王局长，说清了意图，那警察答应说肯定帮忙。
第二天，莲带着2万元钱来到警察局，见了王局长，强作微笑：“寻到我父亲不容易，这些钱就支付你们工作时遇到麻烦，需要花费的地方……”
王局长起先假意推辞了会儿，随后收下了，笑眯眯地送走莲后，便吩咐人调查户口，开始办事。两个星期左右，莲又登上门来，询问情况。
王局长勉强陪着笑容：“周小姐，不好意思，至今仍没有下落。”
莲听后有些吃惊：“两个星期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我们仍在搜寻、调查，所获得消息无法判断他现在的情况以及居住的地方。”
“哦，那你们尽量快点啊！”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准备离去。
王局长很谦逊的说了声：“那您慢走，我还有公事在身，就不送了，您的忙我会尽力而为的。”
莲走后，局长秘书走了进来：“王局长，她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她能有什么要求，自己付出那么少，还奢望回报的多吗？”王局长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的意味。
“那这忙——是帮还是不帮？”秘书小心地问道。
“停止吧，不过等些日子再告诉她结果。”
秘书听着有些疑问：“结果？什么结果？”
“就说他父亲死了，她以后就不会找麻烦了，”王局长扭了扭脖子，继续说道，“这个忙得应付过去，她是个作家，也小有名气，态度不好毁坏了我们名声可就更不好了。”
后来莲就没有主动来找王局长，一个礼拜左右，她发了一篇短文，题目叫做《没有结果的忙》，叙述的是一位县长言而无信，未能帮助民众解决问题。两天之后，王局长在报纸上无意间看到了这篇文章，再看看作者，是素花（周莲的笔名），他意识到周莲是借文章中的县长来讽刺自己，心里边很不高兴。想了一会儿打电话给莲，说她父亲已经逝世了，莲听后回了句：“但愿你给我的结果是真的，谢谢了。”
莲抬头仰望天空，叹了口气，这种结果一点也未出乎她的意料，她轻蔑地笑了笑。
业君作为公司的董事长，工作人员严守公司纪律，一个小公司渐渐出了名。他与莲相亲相爱，不久便娶了莲为妻，随后生下一子。取名周恒宇，恒宇2周岁生日过完后，莲开始意识到业君和她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了，没有了曾经的恩爱与美好，业君总是为了经济利益而奔波，家里越来越富裕，业君便开始挥霍浪费，经常去歌厅。莲心里的忧伤无法言说，曾亲口劝过，发过短信，甚至还立下条约，可都无济于事。恒宇初中毕业了，莲眼看儿子长大了，已经十六了，既懂礼节，善解人意，尊重他人，又心胸宽阔，并且还是一个自立自强的人。每次凝视着儿子，再伤心的她也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作为妻子的她，被丈夫冷落；作为母亲的她，有儿子相伴。她渐渐感觉自己看透了这个社会，没有什么怨言，无法管住心爱的丈夫，可自己毕竟尽力了。她培育了这么个优秀的儿子，自己创造了那么多文学作品，来人时间走一回，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为母亲做些什么。
一天早晨，阳光洒在屋中，业君又在公司忙呢，已经3天没回家了。她发了个短信：想你，恋你，迷你，痴你，爱你，留住你，亲爱的丈夫。最近好吗？是不是遇到了很难的问题？
业君看着短信，回复：忙着呢！
莲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个字，回复：只教患难与共，生死相许，一心一意，白头偕老。牵手共赏夏日鸳鸯双双戏水，池中荷花荷叶彼此相映。
她走到镜前，依稀还可看出昔日的迷人之美，只可惜自己渐渐老了。几年后，恒宇出国留学了，家中整日只有莲一人，孤独寂寞。她回忆着自己走过的路，笑了笑，取一张白纸，写道：
业君：
曾天地合，胆敢与君绝！今醉生梦死，纸醉金迷，又何苦继续等待？你若只求荣华富贵，世间万物不可挽留，又何间焉？年老珠黄，独守空房。醉死在此，把酒当歌，葬于荷塘，独赏月色。
莲喝杯酒，离开家，步行到荷塘。荷塘再也没有当年的美景，只是些残枝败叶，她流泪，凝视着天空，闭上眼睛，投入了荷塘，她爱莲，虽然没有天天与莲相伴……
萧瑟秋风百花亡，枯枝落叶随波荡。暂谢铅华养生机，一朝春雨碧满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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