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君故里话细君

2011-07-12 01:04 | 作者:郭文涟 | 散文吧首发

我对扬州心生仰视的情感不自今日始。

早年在大学里读书期间,就知道扬州乃是古今多才俊的天下。写出《江花月》的唐人张若虚就是扬州人,我想,他那千古不朽的诗句或许就是站立在古运河边,面对着一江明月的长江写就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明月。”大诗人李白一生三次游历扬州,其脍炙人口的诗篇曾唤起我对扬州的无限向往:“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诗人杜牧留下的“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也使我对扬州充满了神往。还有写出《牡丹亭》的明人汤显祖,写《桃花扇》的孔尚任,写《儒林外史》的吴敬梓,写《红楼》的曹芹,都同扬州有着密切的联系,在其作品中都绘声绘色地描述过扬州的风土人情。活跃在清代画坛上的“扬州八怪”也是在这里开创了一代画风。如此,现代著名作家在扬州留下笔墨文章的那更是不计其数,比如丰子恺的《扬州梦》,比如黄裳的《三访扬州》,比如郁达夫的《扬州旧梦寄语堂》等。

因而当面对着扬州的时候,我只能沉默不语,也不敢落点滴墨迹。虽是这样,心里仍不免翻滚着海一样的波涛,思绪里常常飘逸雪花般的羽毛……

我想起了那个名叫细君的姑娘。

这些年来,我不知想她想了多少回。虽然她已经是2000多年前的人物了,但想起她那暂的一生就像有一把清凉的雾水笼罩在我的心头,让我不时生出沧桑不平的潮水:我不明白,为什么在那样渺茫四周的一切都很滞后辽远的年代,一个堂堂大国拥有那样众多男人的朝廷,竟会把一个柔弱的女子派往那样遥远的地方去呢?据说细君的父亲是因为参与了叛乱,而作为惩罚的措施之一就是在消灭了细君父亲的内体之后,依然把他的孤身女儿远嫁于异域,而且冠其名曰是为江山社稷。即为江山社稷,那些大老爷做什么呢?天下不是他们在坐吗?唉,一个十八岁女孩的命运怎么就那么苦呢?据说从那以后,中国历史上一有内忧外患的时候,就常常拿自己女人来换取一时的平安,这总让我感到耻辱。或许是清水淡淡细纷纷的江南蕴育不出阳刚强悍的男人?或许越是文明进步就越是要失败于野蛮和落后?倘使那样的话,那我们要这样的文明进步有何用途呢?虽说那已经是世事沧桑烟云浩荡一切都已远遁了,但我总觉得我们的血液里隐藏着一些懦弱的印迹,一遇到形势险恶强人入侵的时候,它总会像沉渣一样泛起,让我们一部分人的血性丧失殆尽。

是这样的吗?我不知道,我问了一千遍也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因而在西域边陲生活的这些年里,我的脑海中时不时地就闪现出细君的影子,而且我发现除了《汉书》中记载了细君和她那首流芳千古的《黄鹄歌》以外,以后的历史书籍中鲜见有细君的名字。而在她身后的昭君和文成公主,却盛名于史,家喻户晓,史家诗人骚客唱和词赋不绝如缕。惟独细君公主默默无闻地沉默于西部边陲,世人鲜知。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有一些伊犁史学家注意到了细君,在一些文章书籍中突出宣传了细君,把她作为证明西域边陲是祖国一部分的证据。历史进入21世纪,江苏援疆干部在伊犁修建起了汉家公主纪念馆,并在细君生活过的昭苏大草原上捐资修建起了细君的雕像,使得来往于此的游人才渐渐知道2000多年前曾有过的一段悲酸凄楚的故事

所以在去扬州的路上,我就想着,我们愧对细君啊,多少年了才记起她。时下的扬州城里会记得细君公主吗?会有为细君歌赋唱词树碑立传的人吗?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扬州城里真还有记得细君姑娘的人。那天,在参观朱自清旧居时,朋友引荐我认识了该馆的负责人李江华。她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女子,听她说话总让我想起一首莫名的诗:

“不俗的主人

从苏东坡的诗中

借得一点风雅

这竿竿瘦竹

就在假山旁

站成郑板桥的画”

她果然不俗,一会就拿出她新近出版的三本书送于我:一本是《朱自清与扬州》,一本是《朱自清的故事》,还有一本是《史可法词墓记》,这令我喜不自胜,没有想到江南真是多才女,且好客不吝啬。朱自清和史可法都是我心中久仰的英雄,而且都写得一手好文章。特别是朱自清,他是将现代汉语的写作提高到了一种新境界的文学大师,令人崇仰不已。写一写他们,自然是扬州的作家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他们知道细君吗?写过2000多年前那个为保社稷平安并最终使西域归于汉朝版图的细君公主吗?

正要发出这样疑问的时候,或许主人猜测到了我心思,从她的办公室抽屉里又拿出她新近完成的一本话剧剧本,写得就是关于细君的。这大大出乎我意料,我先前以为细君家乡的人早已把她忘却了呢。恍惚间,我好像临听到戴望舒的雨巷里依然传来丝丝古韵琴声,感受到扬州城里依然荡漾着以往的清风绿水,飘逸着青青竹叶的清香……

夜里,我躺卧在一个名叫翠园的宾馆房间里,在昏黄的灯下阅读着李江华送我的三本书。我发现,这几本书的文字与作者的情趣一样,透着一种淳朴和智慧,在淡淡地叙述着如烟往事的幻影中,我总是看到那个穿长衫戴着眼镜的智者温文儒雅地向我走来,我感受到了一股书卷气,感受到了一股清新泥土和星星点点的江南雨丝的气息扑面而来。

接着,我又翻开那本写细君故事的剧本《和亲公主》。说实话,我是不大懂得话剧的,但我知道写话剧语言要高度凝练,并且要有激情和跌宕起伏的剧情。不想,我读至最后,一个才华出众、遭遇坎坷、美丽端庄穿越千年时空的姑娘又栩栩如生地呈现在我的眼前。特别是当汉武帝传来诏书让她按乌孙国的习俗再下嫁于乌孙王昆莫的孙子的时候,作者写就的细君的那一段唱词,让我不禁泪眼朦胧:“雪纷飞/泪如水/京都路漫漫兮无归期/……漫天的大雪啊/愿我死后也裹上这洁白的圣衣/从此后我不再是汉家女/要遵循这乌孙的习俗/再为人妻/雪纷飞/泪随风吹/泪随风吹……”

窗外一阵冷风吹起,引来一阵竹叶摇曳的簌簌声。我起身至窗前掀开窗帘一角,发现夜空里有一弯残月在竹影婆娑间轻轻摇曳,似含着默默的轻愁,洒落些碎银在竹叶间一闪一闪。于是我仿佛回到了2000多年前的那个西域之国:苍茫辽远,牛羊遍地,牧歌声声里却是长久地空荡与寂寞

那一夜,我依着读后的感想心里默拟了一首诗:

碧绿的草原上流淌着的一条西去的河流

草原的天空中漂浮着的一朵朵洁白的云絮

载着如烟的乡愁与空空荡荡的往事轻悠悠地飘荡

我在幽香的花海中追寻着你的芳魂

我仿佛依然记得你乌亮的秀发缤纷如绚丽的云霞

一双美丽的眼睛忧忧郁郁如夕阳下的河流

荡着涟漪,默默含愁地遥望着远方

远方是什么?远方

是一座座数不清的山峦叠嶂

是清风明月郎照着的戈壁荒漠

是你稻花飘香的南国你的古韵琴声里的江南

是你多彩的青春梦幻般的抒情岁月

如今啊,即使你的灵魂与我相隔那么遥远

我仍然能听到你哀伤的叹息声

你的眼泪依然重重地落在我的心头上

你青春的生命换来一方繁盛平安的国度

忧伤的歌谣化做一阵阵舒朗的清风

飘在西域的天空,飘在繁华的扬州城的夜梦里

次日晌午,李江华女士陪我游览汉广陵墓的时候,她说:我写不下去的就是细君接到汉武帝的诏书让她随乌孙的习俗下嫁乌孙王昆莫的孙子那一段,我想象着细君的心理,我似乎就是细君,因而我几次爬在桌面上嚎啕大哭,但反反复复看着汉武帝写得那几个字:“从其国俗,遇雨乌孙共灭胡”又想着当时汉朝的处境,就抹去眼泪,继续写了下去。

听着李江华的讲述,我似乎看到了细君公主家乡人的那种大气和无畏。她们看上去单薄柔弱得像是一棵棵柳树,说话谈吐也是温文尔雅和声细气,但内心里却识大体,一身的侠骨剑气,柔中透刚。于是乎,扬州的诗扬州的明月,扬州历史长空里的那些风云往事,像雪花一样纷纷注满了我的心语天空。我想,一个地域有着怎样的人能做成怎样的事情,与历史的文化沉淀是有着紧密的联系的。细君也许就是扬州城最早的一脉鲜亮的旗帜,已长久地飘逸在扬州人的心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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