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布拉原野上的思绪

2014-05-24 23:48 | 作者:郭文涟 | 散文吧首发

郭文涟

当祖国四处回大地花香满山绿飘天涯时候,我们西部伊犁河谷的山野里仍是一片荒凉。你瞧,虽说白茫茫的原正逐渐向山峦上褪去,但她仍像丰满厚实而又懒得早起的女人,盖着的被子也像是很久没有洗刷了,抑或反正是西部,又是天,人烟稀少之地,谁管谁啊,于是就那么不显寂寞地在那里舒适地横躺着;一些零零落落的残雪仍东一处西一块地爬卧在背阴的角落和沟沟坎坎的洼地里,偶尔见到一些被翻耕出来的土地,便欣喜地轻轻将车窗打开一道缝隙,即刻有一缕凉爽气息夹杂着一种久违了的泥土味儿飘移进来,这使我感到伊犁河谷的春天虽说姗姗来迟,但一切都在悄然苏醒着……

喀什河的上游叫唐布拉。唐布拉是蒙古语,意为玉玺的意思。那里距离首府伊宁市二百多公里。就在这样的山谷里,静悄悄地散落着16个乡镇场。这16个乡镇场归属一个名叫尼勒克的县府管理。

我们的车在进入喀什河谷的时候,视野里所见就是这样单调乏味的景色——荒凉。当然,这一切都是暂时的,进入五月的时候,这里的山野才会绿草绒绒的,似地毯一样从山顶上直铺到山脚下,而隐匿在山脚下的便是一川清凉的河水——喀什河。

喀什河水质清澈,是由天山上的雪水和无数泉水汇集而成。专家们说,像喀什河这样清澈的河水在全国来讲都是少见的了,她像是一位真正的母亲,清澈透亮得几乎没有一丝尘埃,春秋冬,一年四季,都不随意显露自己的模样,你只有在她浇灌着农田和数十万亩原始次森林的时候,你才会看到她的雍容大度和碧波荡漾的风采。(

我们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抵达了尼勒克县城。我在下榻的宾馆里把窗户打开,一边自在地呼吸着乡间原野沁人心脾的气息,一边欣赏着窗外朦胧而又静谧的景色。你瞧,远处是一片云雾弥漫,白皑皑的雪山隐匿在云雾里时隐时现;近处是一片潮润润的氤氲,裸露的树木枝桠在微微的寒风里摇头晃脑,好像欲从憋闷了一个冬天的身躯里挤兑出绿色的枝叶来,也好像暗示着这里的晚上或是有蒙蒙的细飘来,或是有轻盈飘逸的雪花落下。

里安睡的比较早,后半夜里隐隐听到细雨敲打窗棂的声音,是异样的一种久违了的声音,我心里喜着,想起身拉开窗帘看个究竟,但睡意朦胧的我怎么也睁不开那一双眼睛。

第二天早晨起来,果然是夜里下了一场清润的小雨,满街满地湿漉漉的,虽说空气里夹带着几丝雪山冰川的寒气,但湿润滑溜的树木泛起了青绿色的面孔,一摞摞枯黄的草丛下,也显露出嫩嫩的小草芽来。这使我们考察组一行精神抖擞,驾驶着的越野车飞速上路,不一会就到了人称小三峡的吉仁台水电站。

说它是小三峡,是说在空中瞰,一水而过的喀什河谷在这里曲折绵延一百多公里,山势陡峭,从中横一大坝,便可成一巨大的水库。西部大开发的号角吹响的时候,国家投入巨资修建了这一名叫吉仁台的水电站。为修建这座水电站,沿途淹没了好几个村庄,几万人搬迁。水库长七八十公里,方圆达五十平方公里。盛夏季节,这里群山逶迤,一汪湖水相拥而卧,时而像一块碧绿的翡翠,时而像一个带有花纹的毛玻璃,时而又像一扇美丽的天鹅绒,水泊澹澹远接天涯云霞,一片蔚蓝,一片苍茫,阵阵凉风吹来,媚眼楚楚生情,你的心一定会沉醉期间的……

进入天山深处,视野里的荒草渐渐稀少,皑皑白雪一片苍茫的景色映入眼帘,心,似乎又回到了寒风凛冽的冬天。我的大脑一下又紧缩封闭起来,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只睁着两眼呆呆地看着什么。其实山野里近乎什么都没有,偶尔有几户牧羊人家的牛羊散落在山野里啃食着雪野里的枯草。我想,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但在海拔1000多米的高寒地带,最先感知春天的,应该是那些不知疲倦啃食枯草的牛羊吧……

我们越往里走,地势越来越高,似乎是快要到了天边与那白云朵朵相接吻了。而喀什河的源头就在天边那状如银灰色的烟云里,因为那里是海拔四五千米的雪域之山,终年被皑皑的冰山覆盖,只在雪线的底部有滴滴答答的雪水滴下,汇成溪水,积成河流,顺山而下,这才有了冰凉如雪清澈如碧玉般的喀什河水。只是那里太遥远太险峻,很少有人登上那皑皑的雪峰之巅去观赏喀什河谷的美丽风光。

记得二十多年前,有几个文人墨客随牧民骑马行走了两天两夜,也没有抵达那座名叫依连哈比尔尕山的山脚下,倒是途中遇一高山湖泊,周围草木茂盛,鲜花朵朵,成群的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还有仙如落霞般的蝴蝶成片成片地遮住了几位文人墨客的视线,使人不忍再向前走去。其中的一位文人打趣说:“文人啊,天生的情种,看到花花绿绿的蝴蝶就舍不得往前走了,成不了大事啊!”一位文人回敬道:“要走你走啊!人啊,活一辈子图什么呢,还不就是图个舒坦吗!”可是怎样的生活才算是舒坦呢?一个字:美。美是一种高雅的文化情趣,美是人类独有的一种心理活动,没有审美的心理意识活动,就没有人类的文明发展史。所以热美的人,一定是情感世界丰富多彩的人,他们会创造性地生活,会让自己的生命无论在怎样的环境里,都能焕发出异样的风采来,并不一定非要登上什么最高点看得最远,才算是最有风采,最为幸福无限啊……

行驶至二百三十多公里的时候,在喀什河的边沿上有一座煤矿,这是兵团人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建立起来的。据说,那个时候这里的煤炭裸露在外,一年四季有烟雾缭绕,屯垦兵团人发现了,便有一个营的部队进驻,在这里开挖起了在当时算是现代化的煤矿。从此,草原上的人们告别了燃烧牛粪或木材的历史,并且在大跃进的年代里,山那边的巩乃斯草原上建起了两座钢铁厂,炼铁铸钢所用的焦炭,就是这座军垦人开挖的煤炭烧就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文革中落难的父亲举家来到那座钢铁厂,我没事的时候,常搭着拉运焦炭的车来这里玩耍。那沿山势筑就的公路,只能容一辆车而过,倘使遇见错车,其中的一辆必须在一稍稍宽敞的地方耐心等候,有时车的两轮子仅压着河的边沿走,吓得我脸色刷白,心直嗵嗵地跳……

我们的车进入煤矿的时候,沟沟坎坎的路没有了踪影,代之而起的是笔直平坦的柏油马路。只是一些破旧低矮的房屋依然健在,似乎在顽强地向我们一行证明着什么。看得出,这里有了变化,但变化似乎不大,房子依然破旧,道路依然泥泞,所见的矿工大多是民工,那些最先来这里的拓荒者呢,他们如今生活的怎样居住的怎样了呢?

距离这里不远处,有一个名叫养蜂场的地方,种植着大面积的土豆和油菜,每年的秋季,黄的一片,白的一片,粉的一片,加之满山遍野野草野花,成群的蜜蜂嗡嗡地飞来蝶躞,煞是繁忙,景色真是异彩纷呈,迷人极了。

记得那年十月,我随父亲乘车行走了三十多公里山路来到这里抛挖土豆。寂静的山野里没有几户人家。时光到了中午,也没有什么吃的,就吃几口随身带的干馒头,一口水也没有喝上。回去后我的嗓子就疼肿起来,挂了许多天吊针。但也就从那以后,一感冒,我的嗓子就疼肿发痒,特别是上大学的时候,伙食不好,身子又弱,常常感冒发烧.最后不得不在嗓子那做了手术。

嗓子落下的疼痛感至今记忆犹新。但现在想起这些往事,更多的是想念父亲了。父亲那时年近五十,一天忙完了厂子里的活,又要忙乎我们一大家子的吃吃喝喝,着实够累的了。但沉默寡言的父亲似乎从没有感觉到什么叫累,父亲的骨子里有一种幽默似的爱,从不会让你感到乏味。即使干多累的活,他的话也不多,但你能从他那幽默似的微笑里,可以感到一种别样的轻松和愉悦。

记得那天我穿的衣服特别的单薄,在乘车翻越大阪的时候,一阵阵寒风透过那车窗玻璃缝隙中吹进来,我的身子一会儿便开始发冷,上下牙打颤。抛挖土豆的时候,头发热发闷怎么也抬不起来。父亲就让我撑着麻袋。装满了一袋袋土豆,父亲又一袋袋扛着装上车去。当乘车返回的时候,父亲那温和而慈祥的脸在高原的太阳下晒得发黑,满身满头的尘土,但眼里依然微笑着望着我,似乎在说:孩子啊,日子才刚刚开始啊,以后的日子还长久着呢,这点苦痛算什么呢!

从那以后,我每次来这里时,都会不禁想起那一幕,想起这里的垦荒者们。据说他们是上世纪五十年代落户在这里的。我十多年前做党史工作的时候,查过一些资料,那些垦荒者是在遭受“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背井离乡,不远万里来到这荒无人烟之地,点燃起了一代垦荒者的炊烟。他们有的是来自山东,有的是安徽,有的是江苏,有的是四川,有的是甘肃等,随身所带只有一件破被子和几件旧衣物,住的是比我们工厂还要差的地窝子。当政府发给他们几把工具后,这里便渐渐出现了房屋,出现了公路,出现了学校和医院,出现了欢声笑语……

如今这些前辈们都到哪里去了呢?我在车里四处瞭望的时候,不时看到一座座落满白雪的坟茔,坟茔上长满了萋萋枯草,我想,他们中的大多数就安息在了这里吧?!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沉,荒原上有了萧萧飒飒的风吹枯草摇曳的声音,像是在喃喃细语地诉说着什么。远处的山峦披上了彩色的衣裳,晚霞开始燃烧,有一行大雁排成“一”字形,鸣叫着悠然向燃烧的云霞里飞去,苍茫的天际里开始有了星星的闪烁。

我想,父亲那一代人是亘古以来绝无仅有的一代人,他们虽地处边远,条件艰苦,但他们无怨无悔地做着亘古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他们的人生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背景,我这渺小的一生永远也走不出这个巨大的背景,它镶嵌在西部广袤的沃野里,镶嵌在共和国的开发史上。

哦,初春时节的唐不拉,我的灵魂在荒原上的风中得到了一次洗礼!

2014年5月22日《伊犁日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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