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魂祭

人的生命，原来如此脆弱。

看着爷爷的生命在我眼前一点点的消失，我却茫然不知所措。望着他痛苦忍耐的神情，那种无法言喻的疼痛只有他一个人在静静的承受。我的心随着他紧咬的牙关一下一下的抽搐。如果可以，我只祈求上天用我十年的生命换爷爷一个安祥的离去。这一生，他受够了孤单和种种的痛楚。除了对待妈妈的苛刻，这一生，他将一切都无私的付予了他生命中有关的所有人和事物，没有求过任何回报，没有抱有任何怨言。

爷爷的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的时候，我能真切的感觉到那种厚实的温暖。往事一点一滴，都涌上心头。我记得小时候爷爷带着我到处奔走的模样，记得我上小学了还在尿床时爷爷总为我换被单时的细心，记得每天上学前爷爷为我炒的油盐饭的味道，记得在学校寄宿后每次爷爷送我上学时的叮咛和眼中望不到边的牵挂。记得参加工作后爷爷为我婚姻守望的神情，记得第一次爱情失败后爷爷在电话中哭泣的声音—痛过我自身的伤痛……点点滴滴，为我付出的，为他身边所有人付出的一切，我都放在心里，一直，永远都无法忘却。

从生病开始，爷爷就不能开口说话，我回到家叫他老人家的时候，他能清楚的听到。嘴唇很努力的牵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的泪无法控制的掉下来。但爷爷却已没有了眼泪。他已经在这些天的想念和俱怕中流光了所有的泪水。每天，当我坐在爷爷床前，爷爷总是用他还能模糊看清的双眼无限牵挂的望着我，一直到他在床上喘不过气来不停痛苦翻滚的时候，他的双眼总是舍不得离开我的身上，爷爷没法说出来，但我读懂了他老人家所有想要表达的一切，心，是那么那么的痛，我看到了爷爷的绝望，看到了爷爷的责备，看到了爷爷万千的不舍和无可奈何，看到了爷爷要留给我的责任，看到了爷爷对我的牵挂和担忧，眼中所有的一切，我都在那一眼看得明明白白，但我没法说出来，没法对爷爷承诺。转过头，我跑到房外放声痛哭。

爷爷是个军人，也是个文人，他一直保持着他这两种身份的尊严和斯文，病痛折磨到他无法忍受的时候他都是自己咬着牙，生怕我们看到会难过，即使已无法起身无法用言语表达他都用尽全力告诉我他要做什么。为了怕我难过和他认为我会感染的疾病，他在一次次握住我的手后又一次次粗暴的放开，想要我不要靠近，他是何等的不舍和不忍，我明白，所以更加的难过。

这一生，他都在为了别人而奔波。为了他的兄弟姐妹，可兄弟姐妹都早早离他而去；他又为了留下的那些子侄，子侄成长后都为了自己的家庭没时间顾及这位含辛茹苦的长辈；为了他的儿女，儿女都没能争气为他做出什么；为了儿女的后代，可他们都来不及报答这份无法偿还的恩情……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有为自己做过什么，什么时候我们这些沐浴着他老人家恩情的人为他付出过什么，是来不及吗？是没能力吗？还是真的忙到没有时间？

上天最后折磨完这善良的老人后，爷爷还是走了。

一场葬礼，淘尽了世态炎凉。我无法象某些人一样大声的嚎哭，心凉到哭不出声，爷爷这一生到临走都牵挂的人啊，为什么能做到如此冷静。好象离开的人从来就与他们无关，而此之前，他们的一切几乎都由这历尽苍桑的老人赐予。在我的生命里，爷爷是最疼爱我的长辈。而在爷爷的生命中，他的爱付给了所有他想疼爱的人，不分彼此。甚至把至亲的儿孙放在了一边。可那些几代承受爷爷恩情的人啊，你们怎样才可以做到如此的冷漠！我无法理解。爷爷离开前的眼神一直在我脑海中，或许这一生，我都无法去忘怀。那里有爷爷深深的牵挂和嘱托，可是，他能明白之前所做的一切是多少的毫无意义了吗？心疼的，是那些他生前一直忽略的至亲啊。逝者已矣，我不再去计较此前和之后的一切，我会秉承爷爷一直坚守的理念，只是，该铭记这些天父母经历的伤痛！

我在心里非常真切的感谢那些在爷爷临走前和走后诚心给予帮助的人，亦会如爷爷生前一样将阳光带给大家。

本来，爷爷离去，有人要我在他灵前写份祭文，在那个时间，觉得这些都没有意义，我只想守候在爷爷身前，在还能够看到他老人家容颜的时刻，好好的铭记。离开家，我整理爷爷的点滴字迹，想好好的记录一下这份心情，但写到一半，心痛到无法继续。想再好好的整理爷爷的一切，在百日祭的时候送他老人家一程，但太多的话，我都聚集在心里，无法表述。爷爷生前一直牵挂的某些人，在爷爷病时一直很"关心"的观望，在爷爷走后一直不停的确认所留下的东西，可以支取的，都在他老人家儿女伤痛欲绝的时候不问自取了。所幸运的是，我留下了爷爷生前部分的心血作品，虽然无法象他的战友一样风风光光的出刊发行，但对我来说却是最珍贵的礼物。爷爷到临走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但心思敏感的他老人家却把这早就预知的一切用他自己的方式留给了他的后人：

“自脱母胎来，软体匍行，俯首近视，些干力，尚偷生，惭自卑微，桥坠路断。我今离尘去，洒泪寄语，冀尔及人，树雄心，立壮志，以我垂诫，奋发图强。

永告了。

静思

星十留言“

这就是所有人在寻找的爷爷留下的一切。是在我离开家后整理那些无人问津的书籍时发现的爷爷对我的告别和牵挂。没有日期，字迹都比往常飘浮很多，想象那时爷爷的心情，心不能不痛。但真的幸运，我能看到这些话，能告诉他的儿孙他不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留下……

就在这些天，我静静的回忆，静静的思念，静静地，在梦里欢笑和哭泣。。。就把这些仍能表达的言语，传述给我至爱的亲人，愿他老人家泉下有知，可以安心地离去，勿再挂念，勿再留恋……

爷爷，一路走好！

莫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