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井”与“左公柳”

2008-06-07 15:12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在中国历史上,有不少以历史名人的名字命名的事物,如三国时诸葛亮发明的“孔明灯”;北宋苏轼发明的“东坡肉”;明代戚继光发明的“光饼”;近代孙中山发明的“中山装”;酿酒专家杜康则干脆成了酒的代名词,以至有了曹操“何以解忧,惟有杜康”的名句。而我在大西北之行中,又深切地认识和感受了“林公井”与“左公柳”。

几年前我曾在大西北做了暂的旅行,出入于南疆与河西走廊西部。那是在我前往吐鲁番途中,偶尔看到公路边的戈壁滩上有一些排列有序的隆起的锥形沙丘,一排排,一座座,纵者站成行,横者列成排,像是一座座坟茔。从当地人口中得知,这就是驰名中外的坎儿井,又叫“林公井”。

啊!这就是那同长城、大运河并称我国古代三大工程之一,有“活的文物”之称的坎儿井工程吗?一下子,让我陷入了幽思之中,同时想到了一个令我十分敬仰的名字。

据我所知,由于吐鲁番乃我国著名的火炉,高温少,全年平均降水量只有16毫米,而年蒸发量却在3000毫米以上,只能凭靠北面天山、西面喀拉乌成山的水资源滋养绿洲与生灵,古代吐鲁番人为有效防止水量的强烈蒸发,利用盆地北高南低的地势,挖掘出条条神奇的地下人工长河,把深层地下水逐渐变为浅层地下水,不需动力而将地下水引出地表。正是这遍布盆地农区的坎儿井,积聚着股股地下潜流,滋润着炎热干旱的大地,它像母亲的乳汁,哺育着一代又一代吐鲁番人,培育着晶莹璀璨的绿洲文化

一睹坎儿井的风貌,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在坎儿井的故乡吐鲁番,我那天参观了坎儿井乐园。园内流水淙淙,林木参天,一条条葡萄长廊绿荫匝地。这里有一道很有名的米衣木阿吉坎儿井,据介绍,米衣木阿吉坎儿井全长5公里,最深处80米,日水量可浇地70亩,已有200多年历史了。我从井口拾级而下,里面凉爽、潮湿,掬水捧饮,清纯甘冽,沁人心脾,暑气顿消。原来,坎儿井的内部颇有点像过去挖的地道,结构由竖井、暗渠、明渠、涝坝(蓄水池)四部分构成。竖井是用来开挖暗渠、运送沙石及通风用的;暗渠(即地下河道)最长的达25公里,最短的仅一二百米;明渠就是地面的导流渠,将水引入涝坝(蓄水池)或直接浇灌田地。

事实上,坎儿井在林则徐入疆之前早已存在。我国远在神农之世,就有九井自穿相通的传说。《庄子?秋水篇》中曾有“子独不闻夫坎井之蛙乎”之句。《水经注》记述汉代耿恭在吐鲁番附近穿井,使“水泉奔出”,很像坎儿井水自流。坎儿井到了清朝乾隆年间则称之为卡井。大多数学者认为吐鲁番坎儿井源于中原井渠法,它是历代兵屯士卒和本地人民因地制宜加以创造性发展的产物。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正月十九日,林公初到吐鲁番,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见沿途多土坑,询其名曰“卡井”,然引水横流者,由南而北,渐引渐高,水从土中穿穴而行,诚不可思议之事。此处田土膏腴,岁产木棉无算,皆“卡井”水利为之也。?

那是鸦片战争后,林则徐遭谗言诬陷,被发配到新疆“效力赎罪”。年逾六旬身为“罪臣”的林公把个人荣辱得失置之度外,到新疆不久,便拖着病体组织西域人民开垦荒地,发展农耕,兴修水利。《新疆图志》载:

林文忠公谪戌伊犁,在吐鲁番提倡坎儿井……文忠命于高原掘井而为沟,导井以灌田,遂变赤地为沃壤。

在林公兴办水利之前,坎儿井只限于吐鲁番,为数只有30余道,在他的推动下,1845~1877年,吐鲁番、鄯善、托克逊新挖坎儿井300多道。鄯善七克台乡现有60多道坎儿井,据考证多数是林公来吐鲁番后新开挖的。正因为如此,当地群众把坎儿井称之为“林公井”。据上世纪50年代的不完全统计,全疆约有1600多条坎儿井,总长度达5000多公里,近乎与黄河一样长,出水量约9亿立方米,占地下水开采量的12。8%。

《鄯善乡土志》上说:

用坎水溉田创之者林则徐,兰坡黄氏继之,迄今坎井鳞次利赖无穷焉。

我在想,为什么林公本不是坎儿井的发明者,而“用坎井溉田创之者林则徐”还得以盛传呢?这或许是善良的新疆人民对林公的一种景仰与戴吧!这让我不由想起了藏克家《有的人》中的诗句: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活着的人

群众把他抬举得很高,很高!

在大西北,我所见到的树木多为杨柳。而对于“左公柳”,更让我心生无限感慨。

西出敦煌,游走于丝绸古道,至今沿途还可见到一些合抱粗的杨柳树,虽历经百年风雨、沙尘、烈日的锤炼,略显老态,却依然虬枝苍劲,铁骨铮铮,宛如西北汉子的刚毅,以顽强的生命姿态抵御着戈壁狂风、飞沙走石。这就是著名的“左公柳”。

那是清光绪年间,新疆阿古柏搞分裂叛乱,由于国力衰微,权倾朝野的李鸿章等人力主放弃新疆,左宗棠却力排众议,以花甲高龄主动请缨率领部队出塞,左公抬棺出征,以表此行收回伊犁的决心。哀师必胜,更何况这是一支正义之师!在左公的感召下,军队士气高涨,最终收复了失地。这期间,左公不但兴建了从哈密星星峡到马里坤之间的天山大道,以及从托克逊到喀喇沙尔之间苏巴什山口的172里盘山路,并且为改变边疆荒漠景象,还亲率部队沿途遍栽杨、柳、沙枣树,名曰“道柳”。左公与军士一样,亲自携镐植柳。不出几年工夫,从兰州到肃州,从河西到哈密,从吐鲁番到乌鲁木齐,凡湘军所到之处,除戈壁外所植道柳皆“连绵不断,枝拂云霄”,从开始进疆时的“赤地如剥,秃山千里,黄沙飞扬”,到宣统三年已是“十里柴湖庙,村户比连,绿荫夹道,清流贯其中,水声潺潺,草木畅茂”。据左公自己记载,光是从陕甘交界的长武县境起到甘肃会宁止,种活的树就达26。4万株。泾州以西,竟然形成道柳“连绵数千里绿如帷幄”的塞外奇观。

人们为感激左公为民造福的不朽功绩,便将他和部属所植柳树称为“左公柳”。“左公柳”成为大西北特有的风景线,自然引来名流大家的称颂。光绪五年(1879年),左公的同乡好友、时任甘肃布政使的杨昌浚,在西行途中看到“绿如帷幄”的“左公柳”后有感而发,赋《左公柳》一诗:

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

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风度玉关。

被称为“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谭嗣同,在光绪十年(1884年)后,跟随任职甘肃布政使的父亲寓居兰州,其间他游历过甘肃的许多地方,留下不少诗作,在《别兰州》一诗中写道:

前度别皋兰,驱车今又还。

两行出塞柳,一带赴城山。

分明是在赞颂绿染塞外的“左公柳”和绕城而流的黄河水。

在河西种树自古以来都是难事,我想:那一行行杨柳定是受了左公刚毅不拔人格的影响,吮吸了战乱中的血水,才顽强地在大漠风尘中生存繁衍下来。如今在“左公柳”庞大的身架上,那些密密的细长的叶片,年年都在传递着春的信息,传递着左公和潇湘子弟“绿满天山”的期待,给荒漠的大西北留下了点点绿色的希冀。

面对“林公井”和“左公柳”,我想了很多很多。

翻开中国近代史,林则徐和左宗棠可谓是即将倾覆的满清王朝的栋梁之臣。可悲的是,林公却因销烟获罪发配流放到新疆,然而他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坦荡情怀,续写了爱国主义的新篇章。广东可以销烟,在遥远的大西北同样可以为民造福。他在个人命运的极端苦难中引领民众修造的一道道“林公井”,见证了一个官员对百姓的责任,固守了他灵魂与人格中的高贵伟大。朝廷赋予左宗棠的职责是军务,但他不忘“民务”,在光复疆土的同时,广植杨柳,屯垦戍边,造福边疆人民,那矗立的柳树有如左公风范长存。百年前林公在新疆打造的“林公井”至今还在发挥效益,左公留下的“左公柳”也荫庇了一代又一代后人。这说明,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放出光来,一个人只要他心里装着人民,无论身处顺境与逆境,都会为人民做出应有的贡献。

那一道道“林公井”、一株株“左公柳”,也为今天的为官者们如何理解政绩、创造政绩作出了很好的诠释。林公与左公所在的时代,恐怕还没有流行“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说法,但他们用自己的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从古至今,有多少官吏为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不惜耗费民力、物力,大搞“形象工程”、“政绩工程”,最后留下的却是桩桩劣绩。相比之下,林公无论虎门销烟,还是在新疆发展农耕,兴修水利,都成为造福百姓、福荫后世的大好事;左公明知那新栽的幼苗十年八年难以成材,却不图眼前的“轰动效应”,只求为民留下实实在在的政绩。从“林公井”与“左公柳”的得名,让我想到了古人的那句诗:“劝君不用镌顽石,路上行人口似碑。”一位哲人有言:你的档案在别人心中。口碑者,便是钢铸铁浇而成的“档案”。口碑恍然如明镜,确实重千钧,不怕风吹雨打,甚至千年万载尚存的石碑、玉碑,也不能与其相比。一条井渠,就是一部传世的传记;一棵大树,就是一块不朽的绿色丰碑。无论“林公井”还是“左公柳”,都是人民群众最好和口碑,林公与左公由此而永远活在人民的口碑中。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其实,一个领导者要给百姓留下好印象,给历史留下点东西,不一定要靠“鬃工程”、“鬃城”那样的所谓大手笔、大动作、大项目,即使是修井、种树这样的平常事,只要你为百姓着想了,你花费心血搞出名堂了,就都是一番业绩,一段佳话,同样也会青史留名。象挖井、植柳这些“小事”,虽不是一些人邀功请赏的“砝码”,而它是为民造福的“德政”;不是中看不中用的“面子工程”、“形象工程”,而是实实在在为群众谋造福祉的好事;不是吃祖宗饭、断子孙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愚功”,而是实事求是、因地制宜的科学决策。换言之,真正的政绩是老百姓的口碑,是历史的见证。

大西北之行,让我永远记住了“林公井”与“左公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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