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小记

当我登上八达岭长城的时候，我便惊异于那扑面掀衫的风了。此时已然是三月的天气，在我的家乡却早已经莺啼絮飞了，但是这里的桃花却还在烂烂的开着。攀着那垛口向下看，粉薄的花瓣，绛红的细枝，无不在随处弥漫的风里震颤。绿意盎然更谈不上，远望去，群山叠皱，蓬草萧瑟，峻岩劈裂，风紧光薄···唯一沾惹上绿色的是近山才栽的塔松，一尺多高，森黑稠密的叶片掩映在莽莽的雄山中。而城墙里侧紧跟处也是一条小路，与这条路交叉的又是一条小路，黄赭色的向右上延伸，两边灌木纷倚，直通到那个写着“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巨大牌匾下。；

今日的人不是很多，我抬眼向上望了望，四个烽火台以下倒还是簇簇挤挤，以上则寥落无人了。而这四个烽火台以上，是俗称好汉坡的，破路较陡，弄得长城的腰段强力的向上攀去。这个好汉坡之名，显然是后来人按毛氏“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诗加上去的，因为从进口到好汉坡之下，手已然触着了那青涩的明代砖石，意兴便不似初始时的兴奋了，兼以登阶，久之令人腿酸气喘····即使有“偷闲何处共寻春”的雅致，到此亦然大打折扣。随便给自己一个慰藉的理由：到了长城了，怀古之幽情已经有了，何必尽头而返呢？于是便不再前行了，所以这好汉之名应属激励之意吧。而当我驻足在好汉坡之下，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确实大都停留在那里，有抚墙远望的，凝神照相的，搭肩攀谈的，不一而足。向上行进的只有两三个人而已，我看到风吹摆着他们的衣衫，细长的影吊在他们的身后，便更知好汉之名并非虚言妄语了。；

我因是第一次来，由此寻奇的好胜心理始终不减。脚下踏着中心陷凹的正方青砖，欣赏它的边棱立起，如一个个浅盘的形状；的样子，心里则是揣摩着究竟有多少之脚踏上了这古代的伟迹。经过几百年岁月的磋磨，它竟有怎样的魅力来吸引住这么多的游人。长城本身是以巨大的工程量来俘虏人们的好奇心的，而人们揣测不得的神秘，就如同躺在水晶棺里的毛氏一样，是否因此才成为顶礼膜拜的理由呢？

“所谓的燕关雄塞啊！这神秘的高峻啊！”——-我在心里暗暗的窃叹。“他们剥夺底层人的血力脂膏构成了这样一道防御的围墙。有了这堵墙，帝皇和他的僚属们才可无心无肺的食方丈之席，享绛帐之欢娱。墙外尽管有胡骑嘶鸣，觱篥声动，但有了这堵墙的阻碍，心理上就会变得淡漠起来。自称泱泱大国的汉族啊，先有了长城的防御，再有了以后的禁海，这种小国寡民自得其乐的狭隘，最终变成一种封闭的自大，两千年的如此变化的里程可以媲美这绵亘万里的东西了。是因由文化上的优越感吗？”

风渐渐的烈了，特别是在烽火台的腹中，前后左右对开的如佛龛般的孔洞局促着风的力量，使它在里面盘旋挣扎的格外厉害些。它吹起呼呼的声浪，用着缓-急-缓-急的节奏。长城的防御可以说是尽善尽美的，构造的细节也能想的很清楚，隔一段就能见到一条沟，墙外安着半圆的石凹槽，以利雨水的排空。那宽阔的驰道可以快速的运兵，垛口可以反击，烽火台可以预警瞭望·····但是想到这里，我却忍不住笑了：烽火一举，处处是警，游离不知敌意，疲于奔命。

防御的短处尽见于此。想起历史上诸多的统治者们，除了秦皇汉武，基本上他们的国防政策都是以防御为主的。朱棣又能怎样？下南洋果可以贸易利民吗？还是只为了他寻奇的享受？————一部二十四史写尽了他们内政外事的左右支拙。对于异族的羁縻和亲，修建城池护河等等，汉族人才渐渐成了笼中之兽。连附带的控内的严酷苛责，律条细密只为更好的统治服务。文化上亦尽现疲态，从百家争鸣到一儒独大，文化由于单一而变的式微，这皆是防御愚民之弊。

后来怎么样呢？最具讽刺的是明朝，他的锦衣卫控制不了饥饿的百姓从反，他的长城防御不了清的铁骑。煤山孤魂含恨，紫禁宫城易主，去的岂止只是一个暮年的王朝呢？清也不差，禁海200年，煊赫200年。最后却被炮舰两艘，洋枪三千，趋入若无人，可怜圆明一炬，煌煌皇朝气象，直是贱若尘渣。

一个王朝岂能任由锈迹侵蚀呢？如我这手扶登城的铁栏杆。岂能不思进取，徒以先之成就傲人？脚下的长城就说明了这一点，它以几百年之龄对我们后来人说——我的防御只是一种暂且的手段，但不是长久之灵匙·····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奥巴马，这个美国总统当年访华的一项活动便是登长城。具体的日子我已记不清楚，只依稀记得他身着黑色大衣，短卷地发，瘦高似无常。他一人在长城上踱步，时而负手，时而插袋。脑袋左右偏转的望着，自负且自大。他的这种神情可以用中国古书上的一句话概括：“眼如望羊如王四国”。——-或许他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一个王者了。但是当时他的心里在想着什么？他是否由长城而想到了龙，又是否回想到龙与长城。他脚下踩着的是长城的脊梁，或许他会想到自己作为老大自有的纵横捭阖的成就感，以及渴望中国股栗在他面前的渴望。

但是龙是不会屈服的，“龙”这个中国的图腾似麟似蛇，似鹰似鳄的似像，便说明了其中涵着的糅合吸取之质，同化之意。曾经受困于浅水而不毁堕，而今霹雳云舞于空阔却不骄怍，不正是中国之像····

“不独是中国，任何大的民族它的自新与吸附都不可小觑。”————这是我站在好汉坡顶的思悟。而今日我终做成了好汉，登高俯视，黑鸦舞翼在眼下半谷中。夕阳四照，色如淡金，远处群山莽苍，极远处闪闪如烂银色，似是湖水的映光吧。看完这一切，栩栩然我也觉得眼如望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