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聚

（一）

桃花盛开的三月，儿子说要回来探家。四年前的岁末，儿子出国留学，携儿媳、孙女一起迎着雪花，飞向大洋彼岸的加拿大。走时一家三口，现在多出个大胖孙子，我和老伴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儿孙们归来。

终于盼回来了。行李箱摆了一地，家顿时显得很狭窄。家人齐聚一堂无限欢乐、无比亲切。儿媳从行李包取出一个小方盒子，一条金光闪闪的铂金钻石项链展现在眼前。旁边的孙女妞妞从妈妈手里接过说道：“妈妈，让我给奶奶戴上。”她牵着妈妈的手，向坐在床上的奶奶走去。

戴上项链的老伴脸上笑开了花，咧着失语的大嘴，向孙女、儿媳伸着大拇指直夸。我嗔怪儿子说：“花那份没要紧的钱，那么贵重的东西，你妈戴上会有啥效果啊！”儿媳回道，说：“花钱多少不说，我妈高兴就好，好容易回来一趟。”儿子抱着腼腆的孙子坐在沙发上说：“我还带来一部数码相机，可拍可录。你把录相或照片发到网上，我们就能看到你们的生活原貌，就像在一起生活。”我说：“让我抱抱孩子，啥好东西我都不稀罕，孙子才是我最喜欢的。”儿子随手把孩子递给我，对孙子说：“铭铭，让爷爷抱抱。这是爷爷。”

我高兴地接过孙子，网上时常见面、活蹦乱跳的孙子立刻哭闹起来，嗓子不断地咳嗽，呼吸带有“沙沙”的声音。胖乎乎的小脸蛋泛着红光，我用脸抵住孩子的前额，有些发烫的感觉，我问道：“孩子怎么发烧啊？”儿子这才解释道：“来前就有点发热，我们没怎么在意，要不回来也不会有事。上了飞机发现烧得有点厉害，我们向乘务员询问有没有退烧药，乘务员说，有大人的，没有小孩儿用的。在国外，小孩儿不经过医生诊断，不准随便用药。后来，乘务员说，你考虑，实在不行我们就往回飞。已经飞行了4个小时，再飞回去是多大的损失啊！国外的企业就是那样，处处体现着人性化管理。所以，我们就硬扛着回来了。你孙子是正宗的加拿大公民，作点儿牺牲应该……”不等儿子说下去，我焦急地说：“快别说了，赶快去医院……”

晚上11点钟才从医院回来，打针输液一齐来。医生诊断孩子是急性肺炎伴有哮喘，需要连续治疗。我听了急出一身的汗；颠簸劳顿的孩子们很晚才进入甜蜜的梦乡。

一天跑两趟医院，几天下来孙子总算有了笑脸，往日的陌生一扫而光。饭桌上成了活跃分子，大家一动筷子他就喊“干杯”，端起水杯挨个碰，谁不碰都不依。他把想吃得菜指给妈妈，像大人一样一口“酒”一口菜，吃得津津有味，嚼不烂就往外吐，吃得一塌糊涂。等他吃饱了就抓起盘子里的菜，喂别人，谁不吃也不行，吃了菜要说声“谢谢”才罢休，逗得大家一起乐。大家乐他，他更乐。

瞅着快乐的孩子，儿子津津乐道地说：“在国外，儿童倍受法律保护。打骂儿童犯虐待罪，只要报警，警察马上就会介入。这次回来，你孙子铭铭不买往返机票还不放行。加拿大国家保护未成年公民不外流。咱们家的两个孩子在当地都小有名气，人见人爱，谁见谁夸。”

春天，乍暖还寒，孩子们个个喝矿泉水。我担心他们会闹肚子，劝道：“回到家应该入乡随俗，饮水机常开着，品品中国茶，不比喝冷水强！”儿子辩解道：“在国外习惯了，回来改习惯，到了外面还要改，不如不改。在国外很少有时间喝茶。”

儿子学业在身，只有两周时间短暂逗留。由于受气候和环境影响，还是不断地跑医院，加上购物、会亲友忙得不可开交，几天都不在家吃饭。那天炖好一锅牛肉，我和老伴连吃了三天。

老伴病后，我无奈地撑起家务，“造厨”这行也算是半路出家。好在如今的主食天天大米白面，凑合着做熟，怎么吃都行，可伺候孩子们吃喝我有点犯难。老伴心领神会，她行动不便，口不能言常给我指指点点，我也只能知其十之八九，强撑着变着花样调剂生活。孩子们习惯晚上不睡觉，早晨不起床。等到都睡下，我再打扫家里卫生；中午有客人或亲友来访，午间不能按时休息，彻底打乱了我俩的生活秩序。把我熬得实在有点儿扛不住。老伴心如明镜，向我挤眉弄眼，劝我忍耐。劳累、欢乐交织在一起，撑着这苦中有乐的日子。

春节特意留下一箱鞭炮，等孩子们回来补年味。二女儿也捎来两箱礼花炮。一天晚饭过后，我们聚集在楼下燃放。儿子点燃一箱136响的礼花炮，刹时震耳欲聋，火光满天，纸屑飘扬，烟雾弥漫。我抱着孙子躲得老远，孩子瞪着一双大眼，惊奇地好久没缓过神来；孙女惊讶地大叫：“爷爷！好恐怖耶，这简直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满是火药味，真的好怕啊！”我心里直乐，不知孙女从哪儿学来的话，说道：“你哪来得那么丰富的词儿？这火药味是我们中国过春节独有的年味。”又燃放了几筒五彩缤纷的礼花，孩子们乐得直叫好。最后，燃放手提花让孩子们玩兴更浓。邻里和过往行人好奇地投来目光，不知我们在搞什么喜庆。

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都来团聚，饭桌上杯盘罗列，酒香扑鼻，欢声笑语。看着孩子们，老伴的微笑像冬日里灿烂的阳光，一直陪伴到深夜。

儿子把网上下载的文章和一本从国外带来的游泳杂志送给我，说道：“爸，最近，我在世界级物理杂志上发表了几篇文章，这是其中的一篇；还有一份游泳杂志，上面有妞妞的游泳照。我的文章每篇得稿费100美金，外人下载每篇要付35美金。”我接过来，看到杂志封底上有孙女的泳装肖像；儿子的文章除了他的名子一个字都不认得，我打趣地说道：“你的文章好，只是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当作收藏吧。”大家一齐笑。

接着，儿子兴致勃勃地说起他的打算：“今年博士毕业后，我打算再花两年多一点的时间读博士后，这样就可以步入大学教授的平台。在西方，教授的地位最高，受人尊敬，享受终身制，工作、科研才会得心应手。等我工作后买一处房子，把你和我妈都接过去……”我打断他的话说：“你们不用想那么多，你看，我和你妈在家过得不是很好吗？望子成龙，只要你们在外过得好、有成就，即使是远隔千山万水，心总是连在一起的，我们心里就高兴。”

我的话未能使儿子满意，他继续劝说道：“爸，你的思想要开放，现在的通讯、交通发达，使得世界变小了。从北京飞往多伦多只要12个小时，去一趟和在国内旅游差不多。到那里看看，你一定会很高兴。那里的人文环境很好：碧水蓝天，青山绿地；没有拥挤的人群和喧闹。推开家门就是草坪；野兔、松鼠随时会跑到你的脚下。山沟里常年有水，水里生长着野生鱼。买10元的月票每次可钓两条，买20元的月票每次可带4条鱼回来。星期天我们还可以开着车到湖边去，看瀑布，游山玩水……”为了不让儿子失望，我说道：“你说得我信，到时候再说吧……”

儿子带来的旅行箱，装满了保健品、礼品。蛋白粉、卵磷脂、西洋参之类的送给老人；衣物、纪念品分送给亲朋好友；那里面装得不只是保健品和礼品，还装着儿子、儿媳对双方老人健康长寿地热切企盼、衷心祝愿。装着儿女的遥远孝心和说不完的心里话。

两周时间过得很快，对家人团聚来说真的太短暂了，我和儿子还没有来得及一起痛痛快快说说话呢。儿媳告诉我：“来时导师说过‘时间不够就多待几天’，是他自己执意要走。”我说：“该走就走吧，家是永远住不烦的。”

儿子要走了，怕妈妈不高兴。他告诉妈妈说：“妈，我要走了，让你孙子、孙女跟你在家多住些日子。过两年我就把你接过去，好吗？”老伴点着头发笑。如果不是有孙子孙女留下，她会流下难以分离的泪水。

儿子不光个头身材像我，脾气性格也像我，他是个有责任心、事业心的人

（二）

孙女妞妞还不到7周。她出生时正是奶奶病势垂危的时刻，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少，我都没来得及亲昵她。这次回来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温文尔雅，端庄秀丽。小时满头黄发，皮肤白皙，人们都说她像个外国女孩儿，如今真的成了侨民。

抱着孙女看电视，我喜欢用这种方式弥补我和孙女间逝去的心灵缺憾。孙子铭铭见了醋意大发，一定要姐姐下来，抱上他。我说，两个人一起抱，他执意不干。我只好劝孙女下来，抱上铭铭，孙女心里也不平衡。她问道：“爷爷，有了铭铭你是不是就不亲我了？”我诧异地回道：“怎么会呢！先有你，爷爷当然第一个还是喜欢你了。你是姐姐是不是应该让着弟弟啊？”为了抹去孙女不平衡的心理，我拿出送给孩子们的礼物说：“铭铭属狗，送给铭铭一只会说话能走路的小金狗。你属蛇，爷爷送你两条项链，一条亚金的，一条珍珠的。你喜欢哪一条就要哪一条，两条都喜欢你全要。”妞妞看了拍手大叫：“耶！我喜欢，我喜欢，我全要。”我又拿出存放的压岁钱，一包一包地分发给孩子们。妞妞乐不可支；铭铭不大理会，只顾玩他的小金狗。

趁此回来之际，儿子、儿媳决定让孙女接受中文教育，让孩子幼小的心灵溶入到祖国的儿童教育当中，激发她对母语的兴趣。孙女很乐意，背上书包，穿上校服，带上鲜艳的红领巾兴高采烈。每天接送孩子也成了我的一种享受。虽然家距学校只有三、四百米，孙女喜欢我用自行车驮着接送，这是孩子在国外享受不到的交通工具。有时放学，儿媳、孙子我们一起去接，回来的路上，我前边推着，儿媳在后护着，孙女、孙子车上叽叽嘎嘎，又是一番情趣。

妞妞成了班里的小明星，许多同学都愿和她交朋友。课堂上她为同学们读英语课文，莺声燕语，同学们听得入迷。她学习很认真，放学回来不看电视先做作业，她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一天放学回来，见了妈妈就哭鼻子，因为没弄懂考题的中文题意，英语考试得了98分，很内疚，妈妈劝了好久才罢休。

她学习力求弄通弄懂。有篇语文课文她反复朗诵：“蚕吐丝，蜂酿蜜。狗守夜，鸡司晨。”她不解其意问我说道：“爷爷，我见过蜜蜂飞在花丛中采蜜，其它那三种我就不懂是怎么回事了。”我问道：“老师没讲吗？”她说：“还没讲到呢。”我又问道：“那课文你是怎么学会念的啊？”她说：“课文上有拼音。”我惊奇地说：“啊！你好利害。”我给孩子讲了四种动物的特征和生活习性，最后说：“课文的意思是要你懂得这些动物有一个共同特点：一生忠于职守，无私奉献。”

孩子的动手能力很强。画画、剪纸、用彩色橡皮泥捏出不同颜色小动物，很有创意。她用剪刀、彩纸、胶水做成一顶帽子，把自己打扮成小演员，随着电视节目里的节奏一起欢跳。

懂事的孩子，吃东西的时候先让奶奶尝一口。吃西瓜先给行动不便的奶奶拿一块；她从不和弟弟争夺玩具。有人问：“妞妞，爷爷好不好？”妞妞说：“爷爷好。”“爷爷怎么好？”“爷爷净给我买好吃的。”“奶奶好不好？”“奶奶也好。”“奶奶怎么好？”“奶奶把好吃的包装留下，让爷爷再给我买。”小小年纪她对生活细节能如此留意。

2007年农历十月，孙子出生在加拿大。年逾花甲有了孙子，我和老伴甭提心里有多高兴。小家伙头一个月就长了三斤八两，半年就长到十八斤，疯长得让人有点担心。每次在网上看到孙子我总忍不住“哈哈”大笑。不是我重男轻女，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确实太单调了。

一周半的小孙子，体重长到30斤。肥头大面像只小老虎；一脸的笑容，似一尊会活动的小弥勒佛；下地就跑，摔个跟头起来还跑，泼辣得如一个滚动的大皮球；跟谁都不陌生，真的可爱。

第一次和孙子亲吻，胡子惹下祸，他推着我的腮帮子连声说：“扎，扎……”。为了不让胡子伤害孙子，我每天刮胡子，再亲吻的时候他知道先摸摸我的脸上扎不扎。孙子时常环抱住我的脖子，他吻我一下，我啃他一口。四目相视，高一声低一句地连喊：“爷爷，爷爷……”甜蜜的童声沁人心脾。他喊一声我应一句，那亲热劲儿就像上辈子我俩就是爷孙儿，几辈子没见面又重逢。

别小看这小东西，爱动脑子。我给他买的电动小金狗，拿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地看。让我给他操作示范，然后他能自己玩。

聪明顽皮的孙子像个小猴子：我扫地他抢笤帚；我拖地板他夺墩布；我开电脑他敲键盘；我看书他抓我的老花镜……搅得虽然啥都干不成，孙子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使我心花怒放。

儿媳带着孩子从娘家回来，笑着对我说：“爸，他姥爷说‘铭铭长得脖子有点短’你说呢？”我瞅着那可爱的宝贝孙子，笑笑说：“我看哪儿都好，长得恰到好处。”儿媳“咯咯”笑个不停，又说：“姥爷还说，‘铭铭长得像爷爷’。”我说：“那是自然，儿子长得像我，孙子比儿子小时候胖，除此之外，那模样和儿子分毫不差。”说完，大家又一起笑。

儿媳原是北京林业大学最年轻的副教授，为了实现儿子的梦想，家庭团圆、抚育后代，她甘愿付出昂贵的代价，毅然辞职随同儿子一起出国陪读。在孙女、孙子的身上处处闪烁着中国式伟大母爱传承的文明光环。她能做几道拿手好菜，忙碌中忘不了让欢乐的家人一起分享，给喜庆的气氛添几分色彩。有时为做好一道菜要上网查询，展示出知识女性无处不在的文化素养。

小车推着孙子，旁边跟着孙女闲溜达，对我来说是一种难得的机会。邻里们夸道：“看人家的孩子，胖得好看，瘦得美丽。”还有人见面问道：“这是‘老里’还是‘老外’？”我心里美滋滋地回道：“孙子和孙女，一对儿‘老里’。”

不管在家里还是到外面，孩子从不乱扔垃圾。把吃剩的果皮或冰糕棒，一定要送到垃圾箱里，从小养成好习惯，一对懂事的宝贝。

团聚的日子过得真快。“相见时难别亦难”……孩子们又飞走了。给我留下了童声欢笑，留下了亮丽的倩影，留下了无尽的美好回忆；睡梦里依旧和孩子们逗趣。

2008-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