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灯花

2011-03-02 20:32 | 作者:皓月奇仕 | 散文吧首发

(1)

她说她住的那个地方,“晚上很恐怖。”

“怎么个恐怖法?”

“晚上你会听到水珠滴答滴答的声音,一直连续不断。”

当然,我根本无法想象这是哪门子的恐怖,一个漏水的水龙头。可是,当时我喜欢她,我就试着想象她所处的环境。万籁俱寂的晚,周围的一切都安静极了,一个小姑娘住在那小小的房间里,气温低的要命,冻得空气都好像凝固了。门口或者什么地方有个该死的水龙头漏水了,水珠一滴一滴响,那声音秩序持续不断,认真听的时候甚至有越来越近的感觉,最重要的是四周除了水珠的声音什么也没有,好像全人类都已经不存在了一样。后来我想,或许是全人类都不在了那种感觉才会使她觉得恐怖吧。

(2)

天看起来好像一件寂寞的事。

晚自修,几乎每个晚自修,我都会偷偷的睡上一觉,写几行诗,然后再慢悠悠的开始做功课。以前没有文理分科的时候,我和男生坐在一起,一直在做的就是拼命写作业,拼命解题。可是即便如此,在物理、化学方面我的同桌还是比我做的快,正确率比我高。现在情况变了,那些该死的题目终于不用压迫我了,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我喜欢悠闲自在的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写几行字。

“你在写什么?”她会偶尔探过头来看看。

春天看起来好像一件寂寞的事。”黄色的笔记本横线上,写着这么一行字。

(3)

关于我的同桌,她在高一的时候就曾经轰动全校。但是那件使她出名的事情和她自己几乎毫无关系,用形象的说法是她是“被”出名的。他们班里有个帅哥,长得高高瘦瘦的,喜欢上了她。可是隔壁班的一个染着孔雀尾巴一样头发的女流氓却喜欢这个帅哥。在某个下午放学后,女流氓到强行把她拉到了女厕所,警告、威胁……说真的,在里面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那是典型的女人之间的斗争。但是结果是大家都清楚的。帅哥知道这件事情后,展现出了man的一面,在第二天广播体操以后,当着我同桌的面,煽了女流氓一个耳光。没想到女流氓也不是什么好捏的柿子,回敬了一个耳光。两个人打了起来,男的扯女的绿毛头发,女的撕男的花格衬衫……此处打斗场面略去两百字。

刚散去的人群又马上聚集了回来。我也挤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中间。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操场上那个互殴的两人身上,而我同桌默默的离开,表现的极其冷静。

当时这些事情在我脑子里没有留下什么印象。直到高二分班,她成了我的同桌。我才想起那些尘封已久的轶事。我一直想知道,这件事情对她的影响,或者说她自己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但我也一直不好意思问。

人们都会深深上给自己带来痛苦的人,他肯定会带给你痛苦的,他并没做错什么,他没有改变,但是他以前带来的那些欢乐,只因为感受的不同,轻易就变成了痛苦,只是彼时的感觉不同罢了。女流氓和帅哥都没有错,他们都为了自己的爱情而牺牲,双双被学校开除。

(4)

我对自己说,千万不能干傻事了。我想保持自己对她的那份感情,像现在这个样子,而永远不去触碰它。可是这毕竟是一厢情愿,事情的发展已经由不得我的希望。

期中考试的成绩单下来了,我很荣幸的挤进了倒数前十的行列。挂科两门,挂科边缘两门,原本拿手的语文更是败的惨不忍睹。后面一篇60分的作文,要求是写议论文,我竟然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千多字的散文。唉,我同桌啊,正好和我相反,班级前十名。男人的自尊,再一次刺激了我,要痛定思痛,悬崖勒马。

但是后来的行动,证明,我没有做任何的改变。我还是没有做任何有意义的改变,而顺其自然的后果就是接受惩罚。

(5)

我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记忆里变差,注意力不能集中,成绩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生活开始混乱不堪。

各科老师三番两次找我喝茶,我已然成了办公室里的饮水机杀手。他们语重心长的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有没有分析过成绩下降的原因?

天啊,这是青春的困难,人生的困难,每个人必须经过的困难,谁能解决的了呢?可是,我又不能直言坦诚,这些家伙可聪明的很。我说我迷恋上了某款网络游戏,并且不可自拔。为此还要有声有色的描述从电脑杂志上看来的游戏攻略,总之这是一番令人讨厌的表演,你要演的让周围的人都相信你没有陷入所谓的爱情。你只是被游戏掳走了灵魂,仅此而已。

在教室里,我们还是经常在一起讨论古文,就是那些模拟题上的翻译、古今词义之类的。而我们讨论古文的时候,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看着她。

“你的脑袋这么小,怎么可以装下这么多东西?”她时常惊讶我在古文方面的记忆能力。

当时我可能有两种回答,第一种,我会再次发挥我小脑袋的记忆能力。我说爱因斯坦和列宁的脑袋质量相差一斤左右,但是他们的智商是相同的。所以不能凭脑子的大小判断人的脑力好坏。第二种,我会用女生比较喜欢的星座来解释。我说,星相分析认为巨蟹座的人脑子像个硬盘,可以无限量的放进很多东西,但是我忘了我是怎么说的。

总之到最后,我印象最深刻只有她的睫毛和我还不算太差的语文成绩。

(6)

二月十四日,中午,我没有回家吃饭。而是在食堂里随便吃了一点就跑回教室趴着,做假寐状。

教室里很多人也是这样子,都早早的趴在那儿休息。可是总有那么几个人,会在角落里小声的聊天——文科班的特色。

“哎呀,今天我收到花了诶。”一女云。

“啊,谁送的啊,谁送啊?”

“你真好,有人送花给你。”

“对了,他今天会送花给你吗?”

“我不知道,送就送,不送就不送呗。”

一群女生在那儿讨论着。我趴在那儿越睡越清醒。我清楚的意识到,我再也不能用李商隐和李清照来对我的同桌旁敲侧击了,“心有灵犀一点通”也要点一点才能知道通不通;“为伊消得人憔悴”憔悴你妹,你不说人家还以为你上网通宵通的呢。

我飞奔到了街上,找到了一个花店。但是到了花店门口,我又有点不好意思了。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这个是不是太容易让人联想什么。不过来都来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战战兢兢的走进花店。可是花店里空无一人。

“有人么?”我轻轻叫了一声,结果没人回应。“有人么?”我吸了一口气,再次喊道。

从花丛中,钻出一个打扮时尚的女老板。

“我,我买花……”说这话的时候,仿佛自己是个新手,在仓库里进行不可告人的交易一样。

她看着我笑笑,那笑是包容的笑,是理解的笑。她可能感觉面前的高中生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还没学会走路,就已经在跟着别人跑。对,她想的一点都没错,我正在跟着成人世界跑。

她给了我一束玫瑰花,很漂亮的花。

“多少钱?”

“送你了。”她还是微笑的说

“我有钱。”我把手伸进校服口袋。

“祝你好运,孩子。”她又回头钻进那一片花丛中。虽然我知道对绝大多数男人来说,他们只会变老不会成熟,但是我还是讨厌别人称呼我“孩子”这个词。

(7)

这束花,不是很大,但是很精致。我脱下外套,把它放在外衣里带进学校,又清空了抽屉里的所有东西。为了不让人看到,在抽屉口用一张大报纸捂着。

然后一个下午,我若无其事的看着《世界文明史》,无论上的是数学课还是政治课,还是下课都没有离开过座位。

我的剧情设计是,在晚上适当的时候把我的鲜花送给我的同桌。

晚自习六点开始,六点半还没见到她,七点了她还没来。我的心情变化是期待,焦躁,到七点的时候,我很不幸的承认,晚上她可能不来了。晚自习下课,我又不得不用同样的手法把那束花带出学校,扔到河里。可怜了那个善良的女老板,和我准备了一个晚上的告白台词。对于这么长时间的辛苦白费,心里着实有点不满。失落也是必然的。

我不得不说,早晚有一天你也会深深的眷恋上某样东西,并为此伤筋动骨,可是即便如此,你的劳动和辛苦并不肯定能换来你所眷恋的那样东西。“功夫不负有心人”只是一种错觉,但是我要告诉你,功夫负不负有心人本该没有那么重要的;“有心”的价值是不能用“负与不负”来衡量的。

(8)

第二天,早自习。我一边读词,一边漫不经心的问,“昨天怎么没来上自习啊。”

“我姑姑顺道来看我,所以就没来。”

你看,你看,我早就说过,有些该死的随机事件就是喜欢来对抗你的命运。或者说构成你命运的并不是那些看起来轰轰烈烈的大事,反而是那些小到经常被忽略也不被我们掌握的小事。唉,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呢。我继续念着纳兰性德的《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也何曾到谢

晃晃悠悠的过了一天。晚上,还是自习。因为是元宵节,所以到了八点钟的时候,天空中就出现了无数的孔明灯。整个学校顿时都沸腾起来了,同学们都放下手头的事情,趴在窗台上或者站在过道里,看这一副壮美的景象。

“我们也出去看看吧。”

我就跟着她一起走到了走廊上。天的风还是很大,夜空中无数的孔明灯在摇曳,那是人们点燃的一盏又一盏的希望和祝福。

“你看,有一盏灯,快要落到我们学校来了。”她指着空中一盏摇曳的希望,它向我们学校的飘来。有几个活泼的同学,一哄而起,全部往那个掉落的方向跑去。

“本来,我昨天也有孔明灯。”我把头转过来,对着她说。

“哦,有多大?”她明知这是假话,却故意装做一副好奇的表情。我们很少进行这样方式的谈话,可我喜欢看她的表情。

“书包里放不下。”

“那你放了没?”

“没有,扔掉了。”

“哦,我知道了,你是没有找到那个和你一起放孔明灯的人吧。”她果然很聪明。这样的谈话对我反倒显得很轻松。

“晚上我想送你回去。”

“为什么是晚上?”

“因为今天是元宵节。”

(9)

我并不想刻意区分什么中国式或者西方式的节日,因为区分多半是为了标榜。但一般来说,人们总会有偏好,偏向于喜欢一个东西胜过另一个东西。

“在古代,特别是封建时代,男女大防的时代,只有这一天他们才能相互约会。”

我们沿着河边走,静悄悄的河水里泛着晶莹的月光。元宵是中国的情人节,有文化的人都知道。

“有件事情你必须帮帮我。帮我提高一下成绩,不要吝啬自己考试时候的答案,给我看一点。”这件事情对我真的很重要。

“这件事情上,我可能一点都帮不了你。”

“就看一下嘛,只看英语和数学的选择题还不行么?”

“不行。”她说话还是这么决绝和冷静,我甚至怀疑这种冷静下面是不是包含着冷漠。

走进了路口的一条小巷,那儿忽然的暗了下来。

“这一段路是我最害怕的。”

“为什么这里没有路灯呢。”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却巴不得整个世界都没有路灯。夜晚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个亲密的情人,她并不能给我带来一丝的恐惧,反而是一种莫名的欢愉。

“我也不知道,每次回家这一段路最吓人。”

“那平时一般都和同学一起回的吧。”所以,有时候我想,我上辈子是不是那些喜爱黑夜的吸血鬼。

“嗯。平时都是一群人经过这里才能壮壮胆子。”

在那一段很黑的路,我们到了一幢小房子的门口,她停下来。转过身对我说,到了。我说,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她说,是的。

“我想听一听那水珠的声音。”我说。

“那我们都别出声。”她说。

一下子,全世界都安静了。我果然听到那水珠,“滴答,滴答……”的声响。那声音好像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就在你的头顶“滴答,滴答……”。

“那祝你晚上睡的好。”这句话,我说的没头没脑。可是没转身,我便一把抱住了她。我不知道这持续了多久,然后,飞一般的跑进了夜色之中。

她喊我的名。于是,我又走了回来。

“下个星期,我就要转学了。去另一个学校,我姑姑帮我安排的。”

黑色之中,我看不见她的脸,她也看不到我的脸。我沉默,却只听到那“滴答滴答”的水声,仿佛天国里再下着小雨一般。

(10)

叔本华说的没错,对于人类来说最好的安慰剂就是知道你的痛苦并不特殊,有很多很多人,甚至许许多多杰出的人都像你一样忍受着同样的痛苦和不幸,忍受着这个充满虚无的人生。

她走了以后,我便病了一段时间。我的身体被彻底的搞垮了,高考没有去参加,毕业典礼也没有去参加。当同学们都高高兴兴的拿着录取通知书进大学的时候,我也进了大学。不过是作为一名园丁的身份。

春天是一件寂寞的事。

当我在那些新叶子中寻找老叶子,当我看着湖畔的青草逐渐变绿的时候,我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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