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正在老去的那一代人

初次相识，他略显佝偻的站在阳台上剪枝。夕阳斜照，映出一个浅浅的背影。花非名贵，人也平凡。但很和蔼，健谈。在如今这便捷的时代，他的话语可算繁缛，字里行间的真知灼见却也让人叹服。

这是一栋六层小楼，一楼堆放杂物，三楼往上是居室。二楼有厨房，餐厅，客厅和一个他正站着的阳台。整栋楼都是他二十多年前自己设计，修葺，监督完成的。钢筋混凝土加框架结构。在现在可能你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新奇的？倒退到二十多年前的中国农村还大抵都是砖木结构为主流，偶有一栋楼房也是用水泥板堆砌而来。这时你就可以瞧出他对工程力学的精通。是的，他一辈子的岁月都在钢铁中漫步，用自己的智慧和手让冰冷坚硬的钢材变出花来，那花，曾经开得美不胜收。

时光荏苒，青春不再。他听戏，养花，种菜，还偶会同一帮老友麻将一场以图消遣。但每当厂里技术遇到难题他又即刻进入废寝忘食的一种状态，别人抓耳挠腮的难题，他却往往可以迎刃而解。这是什么？问他，他略带骄傲的回答：经验。

和他聊天，是一种享受。享受的是他！他享受的是把自己熟知的娓娓道来。因为借他的话来说，如今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去掌握这些枯燥无味的技术，所以他很少有听众。我也享受，你要是以为我有听懂的那个本事，那就错了。我享受的是看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眼中闪烁的智慧和青春。实话实说，也确实如此。

毋庸置疑，他一辈子应该算是功成名就。但今天以金钱堆砌的标准来衡量，他却又算没能留下什么的那种。最多也只能算曾经风云际会过。老天其实就是这样，他一辈子醉心技术，却漠视名誉，虽苦心经营，可苦于不会经营。那么我们要怎么去定义？失败？绝不是。满墙的荣誉证书，都是国家级，省部级的，中国发明人才库一书有厚厚一摞全是记载他的。成功？我是这么认为的。也许有人会说不。退一步再瞧呗。他就在那儿站着，一辈子，默默无闻也罢，轰轰烈烈也罢。不可复制，不可再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已。

夜深，陪他去厂里看看，在路上他还是习惯性的为我介绍这，指点那。花草树木，落叶飞花。尽皆故事。老远，他养的一条流浪狗从厂房的铁栅栏下钻了出来，欢喜无限。到这，他就让我回去了，我坚持要陪他进去巡视一圈。厂房很大，空空荡荡的，两人，一狗，一手电。看着那些设备，他陡然焕发出来一种精神，佝偻的后背都挺直了起来，看他站在设备边讲解的样子，很像将军。脚下是他征服的土地，钢铁是他的士兵。

我往回走的时候，他在厂门口的阴影中张望着，手里的香烟一明一暗的，狗安静的站在他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