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系列之一:二姐

2013-01-31 11:00 | 作者:梦里龙飞 | 散文吧首发

二姐回到老家的第三天,就被公安局带走了。

我当然很震惊!她是8月26日离开温州的,那天,坐在我的客厅里,我们絮絮叨叨地聊着。当然是二姐说得多。二姐说,弟,我要回去看看,艳子考上南昌师范,我得去准备准备,也不知她爷爷奶奶是否给她凑齐了学费。我说,行,你回去也好,就不要出来了。在家找点事做,估计也不会比在温州打工差。至于学费,你也不要太担心,凑齐了更好,差一点也没关系,我们大家出。二姐抬头冲我笑笑,很欣慰的样子,不用麻烦你的,什么事都要你,你已经给了那么多帮助,我会想办法的。我知道二姐会想办法,生活再艰难也从没有向我开口借过钱。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那幢临街值三四万元的房子,她还有什么呢?

这时,二姐起身,用手捶了捶腰,接着倒了杯水,从一个塑料袋里翻出几粒药丸,艰难地咽了下去。二姐在工厂里钉扣子,早上8点上班,晚上12点左右下班,中途除了吃饭,上厕所,其余时间就是坐在小板凳上没完没了地简单重复地操作着一台简易的钉扣机,给一件件衣服上扣子。就单个扣子或单件衣服来说,这工作似乎没什么强度,而一天十四五个小时的工作量,恐怕没几个人能扛得住。二姐当年在老家是出名的勤快人,也是出了名的能吃苦的人。开始时,这工作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困难,可是干了两年后,身体就出现问题了。腰疼,骨质增生,已经很难长时间坐着,坐下去要费很大的劲才能站起。这工作是不能再干了。回老家也好,我心里想。回老家随便找点事做,养活自己总不是难事。

可是,怎么会被公安局带走呢?

父亲打电话过来时,我正在学校羽毛球馆打球,我以为听错了,怎么也不能将二姐与公安局联系在一起。记得二姐去过一两次派出所,只是那时,二姐是一个地道的受害者,一个典型的弱者啊。

这里,虽然我很不愿提起,但我还是不得不说说我的二姐夫。

我至今也不明白,二姐怎么会与二姐夫走到一起。我二姐年轻时候,也是村子里难得的美人,而且二姐又是村子里解放后唯一的一个女高中生,所以,当年,追求二姐的人不少,这是我知道的。那时,二姐还是村里的民办教师,有事没事,许多后生都喜欢往村小学跑。可是世事难测,直到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都一两年了,二姐还没找到对象,以前的那些往学校跑的后生倒是一个个地结婚生子了。好像是在我工作的第三年吧,有人给二姐介绍了一个对象。一个山财主。你不知道,我老家是一个偏远与闭塞的山区,当年毛泽东秋收起义的地方。靠山吃山,经济来源大都来源于山上,谁家祖传的山地多,谁家的资源就多,树木啦,竹子啦,笋干啦,我们就管靠卖山上资源发财的人叫山财主。我二姐夫当年就可以算一个山财主。第一次见我二姐夫,感觉就不好,矮,胖,凶巴巴的样子;好酒,吹牛,初中都没毕业。我很不愿意二姐嫁这样一个人,可是,二姐最终竟然嫁给了他。

二姐婚姻的不幸就是从出嫁那天开始的。本来,订婚时二姐提出要婆家买一件呢子上衣,那时,这算很时髦的。出嫁那天,我二姐夫拿了一件过来,虽然洗得很干净,折叠得很整齐,但我二姐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婆婆穿过的。我二姐气得不行,在房里,自然不愿出门,哭。妈都是老实人,一个劲劝。二姐夫也在劝,却是不冷不热地,说,又没穿几次,还是新的,有什么不行;实在不行,回去再买就得了,今天这样拖着,你还想怎样?我斜着眼看着这个将和我二姐生活一辈子的男人,当时就感到丝丝寒冷,虽然那还只是初秋时节。等我们都动身已经快十二点了,我家离二姐夫家少说也有十几里,都是山路,得走路。当我们赶到时,已经差不多下午三四点了。客人们等得都不耐烦,不过,山里人纯朴,不在乎这个。仪式一个接着一个,礼数一个也不能少,吃完酒席,差不多天都黑下来了。晚上交钥匙,就是我这个做弟弟的把皮箱的钥匙交给姐夫,却怎么也不见了姐夫。原来,他喝醉了,任你怎么叫,怎么拖,就是不起来。我过后想,他恐怕是故意的。

慢慢的,我们才发现,这二姐夫是一个典型的无赖和浑蛋。二姐结婚第三天,说好要回娘家的,一早起来弄好早饭,看看太阳老高了,可二姐夫却还没起床,就去叫。一次不行,二次不行,叫到第三次,嘟噜着多说了两句,二姐夫“呼”地从床上爬起,二话不说,摔手就给了二姐一巴掌,把她往墙角一推,二姐额角就留下了一片紫青。好在那时二姐的公公婆婆还年轻,在家里还有点威信,喝住了,劈头盖脸将二姐夫一顿臭骂,算把局面稳住了。当二姐公公婆婆越来越老,而二姐夫越来越浑的时候,二姐就没那么幸运了,她公公婆婆也没那么幸运了。当然这是后话。记得有一回,估摸是二姐结婚五六年了吧,据说二姐夫去赌钱,把家里卖木材的两千多元输光了,回家二姐就和他吵了起来。公公婆婆过来劝架,二姐夫正气头上呢,妈都不认了,说,我的事,不用你们管。一推把自己的母亲推下了台阶。这下好,他母亲哪会料到这一着,一个趔趄,跌到台阶下。结果把腰椎摔伤了,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那段时间,二姐夫遭到他全家族人的痛斥,算是老实了一回。可是,狗改得了吃屎吗?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愈发的懒了,整天的打牌赌钱,屁事都不管。二姐倒成了一个强劳力,起早摸黑,没日没。我们实在看不下去,开始也劝,也跟他讲道理,他非但不听,还硬着个脖子,典型的无赖样。一次,二姐被打,我赶去理论,他竟拿一把杀猪刀对着我,说,别惹我,要不把你们全家都杀了!我抄起一把椅子就砸过去,二人大干了一场,结果最后只得到派出所了。这算是二姐第一次到派出所,只是嘤嘤地哭,向人诉说二姐夫经常打她的事。这种地方除了能博得一点同情,其他的问题是不能解决的。回来之后,二姐总是心有余悸,说,弟,别跟他打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的,犯不着和不要命的拼命。那时,我就知道,二姐开始了她逆来顺受的命运。

为了减轻二姐的负担,我和父亲决定把镇上的一幢二层小楼半卖半送给二姐。那房子是临街的,边上是镇政府,以前租给别人开南杂店,生意还可以。唯一不足的是,房子是临河而建,有一部分还跨在小河上,小河不过六七米宽,平时没什么问题,只是天发大水的时候,河水漫起来,离墙角也就二三十公分,有点吓人。那时,我们想,二姐夫懒,那就开店吧,不要什么体力,守在店里,每天总不至于闲逛、赌钱,好歹也能赚两个小钱。商量好后,事就这么定了。开始一个来月,倒也相安无事,可时间一长,问题又来了。二姐夫本来就好酒,现在倒好了,店里卖散装白酒,进一口,出一口,差不多酒不离口了。没半年,二姐夫几乎就成了一个酒鬼。酒喝多了,越发犯浑,动不动就拿我二姐出气。有了上次的经历,二姐也不敢告诉我们,忍着。我们只是从她发青的额角和发肿的嘴角上看出些端倪。我们总是无奈地劝二姐离婚,二姐总说,他不愿意离,他说要离的话,先把你爸爸全家杀了。我们说,我们不怕,他吓你的。可是二姐还是不愿意,她确实是被吓怕了。有一次,邻居告诉我爸,说你女儿昨天又被打了,你女婿真不是东西,等等。说了很多,我爸是极要面子的人,听别人这样说,感觉很受欺负,二话没说,骑上自行车,赶到我二姐家。早上九点多钟,我二姐夫还睡在床上,我父亲一把把他从床上拖起来,劈脸两巴掌,把他从中打醒。二姐夫惊起,随手就从枕边摸出一把尖刀。我父亲早有准备,拿起一根木棍,大声喝斥,你这个婊子崽,你还敢杀人,来啊!我二姐夫一看,总算明白了站在面前的是谁,倒也被我父亲的气势给震住了,不敢动。于是,事情又闹到派出所。这是我二姐第二次和派出所打交道,当然事情还是解决。

就这样,二姐一直在痛苦的婚姻中挣扎着,二个小孩也饱受家庭的不幸,我们都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会在什么时候有个尽头。我们都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对于一个无赖还有什么好的办法呢?在这种时候,我总会越发感到自己的无能和无力,也会越发地感觉到法律的软弱和苍白。

好在苍天有眼。我来温州的第三年,半夜,接到父亲的电话,说二姐夫水浸死了。我吃惊了半天,却也不悲伤。我想,很多人恐怕都没有什么悲伤,包括他的父母。那几天,老家发大水,连续几场暴,河水漫溢。二姐夫去查看房子下面小河里的水势,那天正喝了点酒,晕乎乎的,一脚踩空,掉到河里了。那时,河水快要漫上岸了,水急,人下去,自然立马被水冲走。那是晚上,河叉里横七竖八的杂物很多,即便会游泳,也无法施展。等把人叫来,二姐夫早冲出几十米了。第二天在下游把尸首找到,已是面目全非了。

我没有回去奔丧,后来,听说,他父母也只落了几滴泪,就草草的埋了。这样一个人的死,于他人或许是一种解脱,包括他的父母、他的孩子。看着两个整天没有什么笑容的孩子,我们都心疼。可有什么办法呢?都说水火无情,我倒觉得,这次的水,多少还是有点情的。

那年天,我回了老家。我们在二姐家第一次过了个愉快而轻松的节,二姐的笑容是真实的,孩子的笑容也是真实的。经过商议,二姐把两孩子托付给爷爷奶奶,她随我到温州来打工了。

工作虽然辛苦,但二姐总算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们都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特别二姐的大女儿艳子考上了师范,我们更是高兴得不行。二姐急着要回去,那也是很自然的事。

可谁会想到,她竟然会被公安局抓走呢?

在看守所看到我二姐时,她人瘦了一些,衣着还很整齐,脸上也没有痛苦的表情,平静而安然。只是说着说着,就又落泪了。她说,弟,艳子和斌斌的学习以后就靠你管了,把房子卖了,估计能值四五万,够艳子读完大学的。她读完之后,能赚钱,她将来可以供弟弟读书。她说,弟,我实在没办法啊,我受苦不要紧,我遭罪也行,你要怎么打我骂我都行,我都忍了,可是你不能总打两个孩子啊。艳子那年要读高中了,我不能让她爸毁了她,我想给她一个平静的家庭环境,我要让她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有一点出路。那天,那个命鬼又喝了酒,又对着两个孩子发火,又动手打他们。我实在忍不下去了,趁他摇摇晃晃去上厕所时,一把把他推到了河里。

二姐泪流满面地说着,弟,我实在没办法,这两三年,我天天睡不好,我心里一直很害怕。我以为到温州打工,可以让自己心里轻松一点,可是我还是做不到,天天晚上做噩梦。弟,现在艳子考上了大学,我的心愿也了却了大半。我回来,就到派出自首了。我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怎么样都没关系,只是又要你们操心了。弟,不要去花钱,随他们判吧,好吗?

我使劲地点点头。

我的苦命而善良的二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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