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亲的印象是模糊的，那时的父亲一直在外面奔波，一年也难得见几次面。只模糊记得，有一次回家探亲，父亲给我带回来一团花花绿绿的头绳，那时的我也就七八岁，那些头绳让我爱不释手，因为既可以用来扎小辫，又可以用来制作毽子。和那些同龄的孩子在一起做游戏时我就有了可以炫耀的资本：这是我爸爸在很远的地方给我带回来的。好像来自遥远地方的头绳带着父亲对子女深深的爱，也就格外值得珍惜。可是母亲无意中的一句话一下子让我热切的心冷到了极点，她对我说那些头绳是父亲在回家的路上捡的。我开始对父亲的爱产生了怀疑。

父亲依然一个人在外打拼，我和母亲在家相依为命。直到有一天，父亲在济南军区某医院捎信回家，说在干活的时候伤到手了。我和母亲虽然牵挂，可那时的我们没有出过远门，也没有电话可以联系，就只好在家里等父亲回家。过了大约十几天，在我和母亲焦急的等待中父亲回家了。刚刚见到父亲，我还是感到很陌生的，他脸色发黑，眼睛黯淡无神，头发也凌乱不堪，整个人看上去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多岁，他手上打着厚厚的绷带，看不出伤的怎样。我很好奇，一直想看看父亲受伤的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在绷带外面看不到我印象中的鲜红的血，而父亲也不会打开绷带满足我的好奇心。过了不知多长时间，那些绷带终于可以解下来了，我看到了父亲的手:整个的左手掌在掌心处有一道深深的伤疤，从手掌一直斜叉到虎口处。而小手指再也不能打弯，就一直那样竖着。这次是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和父亲呆的时间最长的一次。

到这个时候我才隐约知道，父亲在外面是做木工活，他做的木制品非常精美，因为要补贴家用，所以一直在外面辛苦劳作，不能陪护在我们身边。而这次受伤是他在用电锯锯木头时，因过度劳累不小心锯到了手上，把左手掌连带着小手指整个锯下来了。父亲的小手指是假的，里面换的是不锈钢的金属，所以不能打弯。年幼的我没有办法去体会父亲在手受伤时是怎样的一种痛苦，而且在受伤住院的时间里，他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一个人忍着剧烈的疼痛，生活上是多么不方便，又没有亲人陪护在他的身边照顾，那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啊！不谙世事的我体会不到这些，反而觉得父亲的小手指一直竖着的样子很好玩。他的手在刚刚拆线的时候自己不能划火柴，每次吸烟父亲都让我帮他划火柴，我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和父亲熟悉了起来。

因为手伤，父亲没办法再外出做木工活，可我知道那是他最热爱的工作。在农村老家，不甘落后的父亲在苦苦思索了一段时间后，手伤稍稍好转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开磨坊。他说人只要吃饭，开磨坊就能吃上饭。父亲倾其所有，自己在家转行开起了磨坊。事实证明，父亲的决定是正确的，在那个还算贫穷的年代，我们家一直在当地算是比较富裕的家庭。

1991年，我考入了惠民师范学校。记得去报到的那天，是父亲陪我一起去的，当时阳信到惠民还没有开通公交车。父亲骑自行车驮着我去学校送我。去的时候天气还算晴好，可是在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那段路上那时候连房子都很少，没地方避雨，父亲就那样在雨中弓着身子往前走，虽然是8月份，可雨打到身上还是很凉。尽管有父亲在前面为我遮挡着风雨，我还是冷得瑟瑟发抖。我一直劝父亲停下来休息一下再走，可是父亲一直不说话，只是把腰弯得更厉害了，我知道他是在加劲往前走，希望能尽快找到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见到一个厂房样的地方，我和父亲才得以在那屋檐下停下来休息。父亲的身上都已经淋透了，脸色有些发紫，他的眉头紧皱着，一副痛苦的表情。我知道父亲的手受伤后怕冷，到冬天左手都是戴着厚厚的手套，不敢碰冷水。而今天，这样的雨淋到父亲的身上和手上，他一定非常痛苦的。父亲转向我，故作轻松的问：“冷不冷？跺跺脚就暖和点了！”我看到父亲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心里突然一酸，眼睛里有一股热热的东西要涌出来。

开学以后，我都是每隔两周回家一次。因为一直是骑自行车回家，加上路两边住家很少，所以父亲很担心我。每次回家，父亲都早早的在我家房屋后面蹲着等我，无论天多黑，无论天多冷。每次回家我都习惯性地在很远的地方就往屋后看，一看到有个黑影在那儿，心里一下子就温暖起来，我知道，那是父亲在等我回家。父亲模糊看到有骑自行车的在路上经过，他就会站起身来看看是不是我，假如是，他就一直在那儿站着看我走到他面前，假如不是，父亲就蹲下身来继续等。母亲告诉我，等我回家成了父亲每两周一次的必修课。假如我偶尔有事回不了家，他也必定要等到天完全黑透了才在母亲的再三劝说下一步走，一步回头的回家。在父亲的等待中，我享受到的是浓浓的父爱。父亲虽然不善言谈，但在他心里，我是很重要的，父亲是爱我的。只是父亲的爱很深沉，很含蓄。

现在，父亲明显老了。他的腰板变得弯曲和佝偻，瘦削的身子显得那样弱不禁风。每次见到父亲，看到他不能打弯的小手指，看到他满头的白发，我就会想起操劳一生的父亲为了这个家付出的心血，我的眼泪就会不由得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