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兰花落(二)

2009-09-19 16:43 | 作者:诗人的眼泪 | 散文吧首发

三弟弟

时间之轮在天空中辗转而过,又是一年过去了。

兰花不曾想过她会又个弟弟,她只记得又一个姐姐,三年前嫁到了很远的地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她还记得,姐姐嫁了的第二年,阿叔就将那早已摇摇欲坠的老屋给推倒,建起了现在的这座新房子——虽然没有怎么装修,但总比以前好多了。

只是,她再也没能见上姐姐一面。

这三年来,她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

而如今,她将不再是一个,因为她又了个弟弟。

说来也奇怪,本已双双结扎了十几年的刘大(兰花叔)夫妇又生了一个,而且还是大胖小子!

兰花叔早已乐得笑眯了眼,也难怪,在农村里,“不又三,无后为大”这样的思想还是根深蒂固的,“养儿防老”,没有儿子是最让人瞧不起的,他已经低着头做人做了20多年,如今终于敢把头抬起来了,因为,他有了儿子。

兰花抱着弟弟看着他那白白胖胖的小脸,也开心得笑个不停。她想,从此她就不用那么孤独了,因为,她有了弟弟。

弟弟取名叫文财,是兰花叔专门请了算命先生取的,从此,兰花叔也不再叫兰花叔,而叫文财叔了。

弟弟满月的时候,文财叔在家里摆了几桌喜酒,将至亲的人都请了来喝。

兰花抱着弟弟一个个地给亲戚们看,大家都说文财长了副福相。又个亲戚把弟弟给弄哭了,她就赶紧哄,直到把弟弟又哄笑了为止。

又是三个月过去了,天已悄悄的到来,人们都忙着下田春耕取了。

兰花抱着弟弟,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看着一个个隐约的身影在朦胧的细中穿梭着,再看看弟弟,眼睛里除了怜,还有一丝茫然,一丝麻木。

屋旁的一棵兰花,正在雨中低着头,开着些许的话,却从未有人注意过,就连那最善于发现美的蜜蜂,也不曾见过它们的身影。

一辆小面包车疾驰而来,飞转的车轮辗过那浅浅的泥坑,溅起朵朵的雨花,重又落到了地上,碎满一地。

车停在了兰花家的门口,走下几个陌生的人来,其中一个中年妇女问兰花:“这是刘大的家吗?你抱着的是不是文财?”

兰花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玩弄着弟弟的小手。

中年妇女已挥手,剩下几个人迅速围了过来,兰花还没反应过来,弟弟已经被抢走了,哇哇的哭个不停。

兰花一惊,扑了过来,想要抢回弟弟,却被一个大个子一推,倒在了地上,泥水沾湿了她的衣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人抱着弟弟上了车。

末了,那中年妇女回头说了一句:“我们是计生站的,你告诉你阿叔叫他交清了超生款才能领回文财。”说完,车门一关,扬长而去。

等到兰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车已渐远了,只剩下她那孤独的影子在无哭泣,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被雨声所淹没。

她的双目渐次于呆滞,口中不停地喊道:“弟弟,弟弟……”

好一会,她终于回过神来,飞似的奔向那朦胧细雨中。

泥泞的路上,她瘦弱的身影在飞奔着穿进了那田间地头,找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她找到了。顾不上擦去脸畔混合着的雨水与汗水,她哭着喊道:“阿叔,弟弟被计生站的人给抢走了,你快去救他啊……”

文财叔的脑子一阵轰隆,险些倒下,飞奔着跑了回去。

淋了许多的冷雨,兰花终于还是病倒了,脸色苍白的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等待父亲把弟弟抱回来。

然而她终究没能等到,等到的只是阿叔那落寞的身影,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无奈

文财叔终于踏进了家门了,留下那脚印一串串一直延伸到远处,消失在了雨里。

他的脸上喝手上都缠上了白布,显然是受了伤。

文财婶一怔,问道:“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计生站那些人死活不肯让我见文财,我一急,就跟他们打了起来,结果……”他惨然一笑,满是沧桑。

文财婶也沉默了起来。

“他们说如果不交够那超生款两万块,文财就按规定处理……”他凄惨地说道。

“按规定处理……”文财婶一阵踉跄,险些跌倒。按规定处理就是永远也给不回自己了啊!

“难道,弟弟就再也回不来了吗?”兰花躲在那沙发的角落里低声地哭泣起来。

窗外,那棵孤独的兰花上,一朵兰花落了下来……

四王婶

文财被计生站的人强行抱走的事一间传遍了整个山村,大家在对他们表示愤慨的同时却又显得那样的无能为力——毕竟,大家也和刘大一样,穷得叮当响。

兰花病得更重了,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这一天中午,她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进了家门,和阿叔阿婶聊了起来。究竟是谁,却又想不起来了。

朦朦胧胧中听到她和阿叔阿婶扯了一会的话,兰花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三年前姐姐出嫁前来过她家的妇女,兰花婶让兰花唤她作王婶。那时王婶还夸她长得好看,让她很不好意思地跑回房间躲起来了呢。之后就一直没再见过她了。

只是现在,她为什么又来了呢?兰花挣扎着想要起来出去听听,却终究没能起来,惟有侧着耳朵躺在床上听着。

“刘大叔啊!你家文财还真不幸啊!才几个月大就……还是菊花好,嫁了户好人家!”那是王婶的声音。

兰花的心头一震,好几年了,终于听见姐姐的消息了。

“菊花……她……她还好么?”文财叔断断续续地问道。

“好着哩!第二年就生了个女儿,现在又快生了,据算命的先生说这回准是个大胖小子哩!菊花命就是好啊!嫁过去之后就没干过啥活,都在家里享福哩!那身材啊!可比以前有福多了……”王婶吹嘘道。

“那就好!那就好……”文财婶喃喃道。

“不过大叔啊!”王婶话锋一转:“听说你儿子文财遇到了麻烦事,不知……”

文财叔早已明了她的来意,心头一黯,说道:“王婶你这回来该不会只是扯家常的吧?有啥办法就明说了吧!行的话我刘大一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哎呀!这不是折我的寿吗?我也是替人跑腿来的。李村的李老四,你应该认识吧?三十好几了,虽则家境殷实,却还没讨上媳妇,家里人那个急啊!这不,就找上我来了……”

王婶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李老四家放出话来了,只要能讨上个还过得去的媳妇,除了一般礼节上聘礼外,还额外地给女方两万块的彩礼钱!两万哩!李家还阵不是一般的大方……”

兰花隐约地听见了这几句,脑中一阵轰鸣,就那样无力地昏睡过去……

屋外,那兰花早已经受不住冷雨的摧残,零落在那积了好些水的地上,凌乱得如同上帝的发梢……

五李老四

他叫李四贵,三十好几了,还讨不上媳妇,因此村里村外的人都管他叫“李老四”。

这让他十分恼火,以它为奇耻大辱,终于下了狠心,愿意出两万块讨一个老婆。

今天,他终于将要如愿了!

穿上大红的衣服,他在镜子前照了又照,终于满意地出了家门,上了那辆鲜艳的花车。

文财叔家里已然闹开了花,只有兰花在那房间的角落里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大红的新衣,淡淡的嘴唇,细细的眉,一切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

屋外响起了喧闹的鞭炮声,她知道是迎亲的人来了。她只模糊地记得,三年前姐姐就是在那鞭炮声后出了家门,从此再也没能回来的。只是如今,将要出嫁的已不是姐姐,而是她自己了。

她甚至还来不及明白什么是爱情,却即将走进婚姻的殿堂了,此刻,她只有十七岁。

熙熙攘攘的人生扰乱了她的思绪,她皱了皱眉,听见了门开的声音。

阿婶和王婶信步走了进来,带她走出了那个角落。

屋里早已坐满了人,而文财叔正和一个身穿大红衣服的男人在说着话,看到兰花出来了,就都停了下来。

兰花一眼就猜到了谁是李老四:三十多岁的模样,皮肤黝黑得如同父亲的一样,长得还挺结实,也挺老实,只是身上拿大红的衣服时那样的刺眼……

兰花低着头,没有说些什么,在阿婶和王婶的陪同下出了屋,坐上了那花车。

不一会,李老四也上了车,司机将车启动,缓缓地远去……

兰花望着窗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远去了,只有屋旁那株兰花,正一朵一朵地飘旋而下……

六兰花落

又是三年过去了……

嫁到李家的第二年,兰花就生了一个。

李家上下都好生侍候着兰花,望穿秋水,只为希望兰花能生下一个儿子。

然而,兰花却只生了个女儿!

李家这回可不乐意了,本来说生了就请喜酒的事业不了了之。

这三年里,兰花不曾得到允许回娘家看看。

她就那样,抱着自己的女儿,遥想着家的模样。

文财该回家了吧?都长成什么样了?也许早就忘了还有我这姐姐了吧?姐姐有没有回过家?她是不是真的生了个大胖小子了?这一切,她都无从得知。

她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告诉她:这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应该是当初那间摇摇欲坠的房子,屋檐下阿叔阿婶,姐姐,还有自己,在不大明亮的油灯下说着那幼时的事儿……

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如今,她再次挺着个大肚子,任两岁的女儿在地上爬爬走走,走走爬爬,自己只是出神地遐想着。

李家上下又忙开了,又是求神又是拜佛的,最后还下了狠心找医院里的亲戚帮忙做了一下胎儿鉴定。

在多方求证都说是男孩的情况下,他们终于停下了忙碌的脚步,买好了一切办喜宴的东西,静静地等待着。

兰花怔怔地把手放在那大大的肚子上,静静地倾听着孩子那熟悉的声音,她听到两颗心的心跳声,正由开始时的那样接近变得遥远。

杏儿——兰花那女儿挥着脏兮兮的小手向兰花喊道:“妈……尿……”她指了指自己的裤子,那里已然湿透了。

兰花回过神来,弯下腰想要帮杏儿换下裤子,肚子一痛,便发出了一声痛哭的叫喊:“阿……”

李家上下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三个小时后,镇卫生院的妇产科门口,李老四正来回的走动着,脸上写满了焦虑与不安。

他的父母,则坐在门边的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

随着一声孩子降临人世的哭声,他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但即刻又提上去了。

一个小护士急急忙忙地推开产室的门,对着门外喊:“谁是李四贵?你老婆生了!生了!”

他那横着几许皱纹的脸上又添了几道,着急地问道:“男孩还是女孩?”

小护士刚喘过一口气,却又马上兴奋起来:“女孩!我还真没见过长得那么漂亮的女孩呢!”

李老四脑中一阵轰隆,险些没跌倒,双手紧紧地抓着护士的肩膀,眼睛里像要冒出火似的,不敢相信地说道:“女孩?怎么会是女孩?明明说好了是男孩的怎么就变成女的了呢!不!一定是你们弄错了!我自己去看看……”说着,冲进了产房。

他似一头疯极了的牛,死死地盯着孩子的下身。

没有!没有!他狂笑着跑出了房间,只剩下惊愕的医生和虚弱不堪的兰花……

半个月后,太阳被那天空的云盖了又现,现了又盖,无力地注视着地上的一切,期待着下一阵风的到来。

春已然尽了,百花早已落尽,唯有屋旁那株兰花,在苦苦地挣扎着,不肯落下。

落寞的乡间小路上,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在蹒跚着前行。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确却地说是妇女,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背上背着简单的几件衣物。

她就是兰花,她正向着自己的家走去——她遥想了无数次的家。

只是,此时已经看得见家的模样了,甚至听到家人们那熟悉的声音了,她却再也无法移动自己的双脚了。

她已经不是刘家的人了,如今还能回去吗?但除了刘家,她还能去哪?

举目望天,却没有自己的一寸天空,太阳为此也躲进了云里。

她已无处可去。

她明白,自己生了两个女儿,最后又被记生站的抓去结扎了,李家已容不下自己。她知道自己注定得走,只不过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

如今,她已无脸回去见她的亲人——尽管,在这之前她是那样的想念他们……

她的眼睛渐次于迷离,她似乎又看到了阿叔阿婶那熟悉的脸,还有那许久不见的姐姐,还有……

她终究倒下去了……

三天后,文财叔的家里举行了简单的葬礼。兰花静静地躺在那木板上,冰冷得如同那一瓣兰花。

兰花没能进入家族的祠堂,在那有规定,在外边死的或是嫁出去的都不给进祠堂,兰花两样都全了。

然而,这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傍晚,太阳照得人们发出诡异的光芒。文财婶照顾着三岁多的文财和兰花的小女儿,文财叔叫上几个邻居抬起那简易的木板钉成的棺材,往东面的山走去,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屋旁那一株兰花,终于落尽了最后一瓣花瓣。只要等到明年,它还是会再发芽,再开花,而真正的兰花呢?

兰花的小女儿,人们给她取名叫“兰花”……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