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时光

2009-07-27 17:38 | 作者:罗帅不帅 | 散文吧首发

我跟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是在一个寒冷的天,天空正下着好大的雪,多年罕见。

我和张杨一人一支棒棒糖,我们把脚踩在操场旁石阶上厚厚的积雪上,踩得格格响,用力吮着棒棒糖。我隔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模糊地看见那一个女生,看她的马尾辫随着跳跃高高摆起,看她像小鹿一样胡蹦乱跳,还能听到她在唱一首无法辨别歌词的歌谣。四周除我们外,阒静无人。

“看,美女。”张杨指着那个女生跟我说。

“只能说明是个女生,也许她像你一样丑。”

“是像我一样好看吧。”

我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正要接茬,那姑娘却恰好从我们面前跑过。我连忙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装出一副很平静的模样,望着飘飘洒洒的雪花,说了句:“下雪真好。”

“你,是在叫我么?”女孩扭过头来,一张洁净如玉的脸倏然红了,红的像一朵花,艳丽无比。

“哦,是你啊。我,我叫了么?”我的脸也涨的红红的,紧张得说话都有点结巴。

女孩我是认得的,她叫夏雪,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来这儿差不多有一个多月了。她是一个沉默寡言、懂得害羞的女孩。沉默到连一个自我介绍都没有,就悄无声息地搬了进来,搬到一个靠近窗户的角落里。沉默到如果不是特意找机会,根本无法看清楚她的容貌,即便是站着回答问题,也低着头,只能看见一个白白净净的额头。沉默到尽管来了一个多月,除了她周围的几个同学,没有几个人会知道她的名字。但是我知道,自她来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

我坐在教室第一排最靠近门的地方。天很冷,寒风向里呼呼地吹,我坐在位子上瑟瑟地抖。很多人从我面前来来往往,却很少有人会顺便把门关上。还有些人进来之后,抓住门沿,头也不回,向后猛地一甩,那扇木门狠狠地砸在门框上,“咣当”一声,又弹了回去,我靠在墙上,整个墙都在晃动,震耳欲聋。

只有夏雪不会这样做,进教室之后,她总是转过身子,慢慢地把门合上,小心翼翼,悄无声息。这个时候,我通常静静地,明目张胆地看着她,看着她关门时认真、一丝不苟的样子。看着她白白净净的额头偶尔有几根亮丽的头发滑过。

所以,今天,在别人还都在教室上课的时候,当我看到夏雪在这里张扬地跳跃、唱歌的时候,我是很吃惊的。就像看到了另为一个长相一模一样,却性格迥异的人。

“我,我是说今天的雪真大。我认得你,你是叫夏雪,是吧?”我很慌张,显得语无伦次。

“是啊,没想到还有人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也认得你,你叫黄旭,我说的对吧。”夏雪把两只手握在一起放在嘴边,呵了呵。微微的一团白雾升起,然后融化在飞舞的雪花里。

我很吃惊,又很开心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点着头。我把棒棒糖重新放在嘴里,凉得像夏天雪花酪里面的冰块。

从第二天开始,我总是坐在位子上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急切的盼望夏雪的出现,我希望在她出现的时候,我能第一眼就看见她白白净净的额头,看见她关门时因小心翼翼而微微蹙起的鼻尖。我更希望她能在关门后回头的那一刹那,用她柔软的眼神给我一个微笑。

我坐在第一排,仰头望着黑板,望着讲台上像雪花一样轻舞飘扬的粉笔屑。我开始想象她认真听课时,淡淡锁起的眉尖。想到这里我就会直起身子,右手握着笔,托着下巴,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我想,或许她就在后面默默看着我。

寒假过后,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我还是坐在第一排最靠近门的地方。夏雪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还是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夏雪在关上门转身的那一瞬间,看了我一眼。然后脸就又红了。我跟夏雪也算是很熟了吧,我想,她怎么一看到我还是会那么脸红呢。我就笑了,然后朝她摇摇头。夏雪似乎有些疑惑,微微皱了皱眉,看看我,又看看门,然后就又把门拉开了。又转过头看看我,我点点头,笑了。她红红脸,也笑了。

当老师在讲台上说离高考只有三个多月的时候,我决定离开寝室,搬到外面住。我在学校东边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大大的房子。因为我知道,夏雪也在这附近住。

我住的地方是在小城最边缘的地方,附近地方宽阔,两条新建的宽阔马路交叉而过,十字路口的东南方向不远处是一头石头雕塑的牛,很大很威武,是这个小城的象征。

我慢慢知道了夏雪每天早上六点都会准时走到上学路上的那个十字路口。我每天早上都会起得很早,看着钟表上的秒针周而复始地轮转。我计算好时间,提前几秒出现在那个十字路口。

我知道夏雪就在离我十来米的后面。我以为她会主动地喊我,然而她没有,我微微有些失望。然后就装作毫不经意的回头。

“真巧啊,快点吧,都快上课了。”我就这样回过头站在那儿等着她走来。夏雪的脸又红了,因为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知道她正因为我的注视而面红耳赤。但是我仍然肆无忌惮地看着她,我希望她能含蓄地明白我的心意。尽管我也因此心跳不已。

“昨天休息的好吧?”“有蚊子么?”“点蚊香有用么?还是挂蚊帐吧。”我总是如此笨拙地搭话。

夏天来了,有一家人,老两口,在老牛旁边摆地摊,卖雪花酪。冰块,红豆,再加上些牛奶,冰凉爽口,一块钱一杯。那段时间,学校测验很多,每周都要模拟考。有时考的不好,心里有些焦虑,里自习回来,路过这儿,便坐下吃一杯。

夜里回去的时候,我没有要刻意碰到夏雪,但有时还是会碰到。碰到就说说闲话。后来更熟了,恰好碰到一起的次数就更多了。终于有一次,我说:“夏雪,我们去吃杯雪花酪吧。”夏雪看了我一眼,就说:“好啊。”

第一次跟夏雪一块吃雪花酪的时候,天很凉,丝丝的路灯光照在夏雪的脸上,夏雪拿起勺子轻轻舀起一勺雪花酪,就像舀起一勺灯光。我有些痴迷,又有些恍惚。我静静地看着夏雪的脸庞,就像小时候认真地看着月亮。夏雪知道我正看着她,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的低着头。我知道夏雪一定知道我在想什么。那我呢,我知道夏雪的想法么?或许吧,我想。

“明天就端午了,准备怎么过呢?”走在回去的路上时夏雪问我。

“跟平时一个样,明天还要上课,我家离这儿也远,我也懒,前两年都是这么着。我也不在乎。”

夏雪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夏雪一抬头,说:“我到了。”

我“哦”了一声,正要说再见,夏雪望着我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下来。”

大约十分钟后,夏雪下楼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个黄色的袋子,说:“这个给你。”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跑上楼去了。

我打开那个沉甸甸的袋子,里面是端午节要吃的东西,粽子、绿豆糕,还有茶鸡蛋,满满的一袋子。

我站在四楼的顶上。那晚的月亮真好,天碧如海,,一轮弯月细如媚眼。我剥开一个小小的粽子,放在嘴里,我突然想起我第一次跟夏雪说话时,我噙在嘴里的那颗棒棒糖的味道,甜甜的、凉凉的。我抬头看月亮,月亮就像埋在水里的一面镜子,照亮了我所有的心事。

我希望,在高考后的某一天。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希望那是一个晴朗夏日的傍晚,暖暖的夕阳照在夏雪红红的脸上,我的影子在夕阳下渐渐拉长,我感觉自己高大无比。我认真地看着她渐渐有些模糊的脸庞,坚定不移地说:“我们恋吧,你说好么?”

假如她低下头,不回答。我依然会坚定不移地继续说:“如果你现在不想回答,那么从今天算起,我每周写一封信给你,一直写够一百封。我会在信里告诉你,你有多么漂亮,你笑起来的时候有多么好看,我有多么喜欢你。那么,你一百周以后给我答案,好么?

高考很快就来了,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我和张扬以及很多不错的同学一块吃饭,我们显得兴奋异常,不是开心,只是激动。我们喝了很多酒,那是我长这么大喝得最多的一次。当我重新醒来的时候,开始估分、报志愿。学校到处充斥着一种悲哀而又兴奋的热闹。那几天,我一直没有再见过夏雪。我一直熟悉的一种生活,一种感觉开始离我远去。我感觉我的记忆渐渐变得模糊。

其实从那以后,在将近一年的时间内,我都没再见过夏雪。我没有做我之前想做的事,我没有跟她说我们恋爱吧,我甚至拿着她的电话号码没有和她通过一次电话。我觉得一切似乎都突然变得遥远了,我甚至无法回味出以前面对夏雪时的那份冲动和激情。我变了,我有点不了解我自己了,我想。

再见夏雪的时候,已是另一个夏天。大一有一年多没见她了吧,我想.

那天同学聚会来了好多人,在一个饭店的大包间里,摆了好几张桌子,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喧闹无比.我隔着两张桌子看到了另一个角落里的夏雪,她还是扎着马尾辫,只是显得比以前大方了.整个房间闹哄哄的,我没有主动找她搭话,她也没有。

临结束了,要照合影,我故意靠在她旁边,我悄声说:“晚上你有空么?去老牛那儿再吃一次雪花酪吧。就我们俩。六点半我在老牛跟前等你。”

夏雪的额头又泛起些许红晕,她稍稍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将近六点钟的时候,我坐在老牛身旁的石阶上。夕阳如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在逐渐暗淡的天空里,艳丽无比。一个人的影子,背对夕阳,在我面前越来越清晰。夏雪来了。

青天碧如海,夕阳还未完全沉下。卖雪花酪两位老人已开始忙活。

月亮斜斜的挂在杨树林上,像一个圆如玉盘的巢,我舀起一勺雪花酪,冰块碎如雪花。我们还是静静的吃着,谁也没开口说话,我偶尔看看她白白净净的额头,一如去年夏天的那个晚上。可是我知道,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本以为,我会对夏雪说出那些一年前我想说却没有说的话,可我没有。不是因为我的胆怯,而是当我能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那份冲动和激情。

夏雪还是一如从前的美丽、善良。我还是一如从前的记着她温暖的笑容、白净的额头。可那句话,我终究没有说出口,我跟夏雪随便聊了些大学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都是彼此沉默着。

吃完雪花酪,我送夏雪回家,走在暖暖的路灯下,皎洁的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在一起,掩盖了时间的距离。夏雪说:“就到这里吧,前面就到了。”

我们两个停下,彼此看着对方,如霜的月光冷冷地打在我们脸上,为我们的表情铺上一层岁月哀伤。我又想起了去年端午节前的那个晚上。一切好像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我突然停下来,说:“夏雪,我想抱抱你,可以么?”

夏雪没有说话,浅浅看了我一眼,哀婉的眼神如中秋过后的月光。然后就轻轻低下了头。我的右脸颊轻轻贴在夏雪凉凉的额头,就像依偎着一个仲夏夜。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贴近夏雪,也应该是最后一次,我想。

告别夏雪,月亮已挂中天。我一个人走,走在静静的夜里,走在冷冷的月光里。我微微有些寒意,也有些孤独,我小声哼一支无法辨别歌词的歌,我记起我第一次跟夏雪说话时,她也在哼着一支无法辨别歌词的歌。我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我开始发疯地往前跑。月光和夜色在我的背后洒满一地,清澈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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