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难

子夏问孔子什么是孝？子曰：色难。不是你给他吃的、穿的就是孝顺，而是随时你都给父母一个好脸色，而不是爱理不搭的臭脸。

读到此，我心黯然。想起了我的爷爷，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勤勤恳恳劳作一生的老农；一位默默无私奉献所有，为尽了儿女操碎了心的家中长辈；一名生性耿直尝尽生活艰辛百态，受尽人间眉高眼低的命运多舛之人。对爷爷，我时时想，心中藏着无限的怀念和思恋；却又不敢想，因为心底更多的是一份深深自责与歉疚的情愫。那种心怀愧疚的思绪难安与深深眷恋的亲情思念的双重情感折磨常常煎熬着我的心。每想到他生命垂暮衰老时的孤苦与伶仃，想到自己追悔莫及的色难种种，不由我忏悔莫及，潸然泪下，慨然嗟叹“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人间无奈与苍凉。

爷爷是个苦命人，出生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从小家中贫困，只上了一年私塾就被迫辍学担起了养家的重担，劳作一生。30岁左右由于当时医疗条件差，自己的一双儿女相继生病夭折，无奈抱养了我的母亲。奶奶身体不好，又富家出身从小娇生惯养，饭几乎都不会做。在那个凭苦力挣工分的年代，家中无丁，爷爷家里家外所吃的苦出的力就可想而知了。披星而做，日落而歇。常常地里劳作完回到家，顾不上掸去一身疲惫又要匆匆忙忙赶往村小学给十几名村教师做饭挣那每月6元钱的工资来养家糊口。他还是几十年的村会计，每天夜晚还要爬在油灯下记当天群众劳动的工分。一生任劳任怨，可岁月的沧桑却从来没有改变他憨厚耿直的性格，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爷爷大气说过一句斥责人的话，总是默默承受生活给予他的一切。我六岁的时候，奶奶身体不好去世了，父母亲又常年工作在外，把我与弟弟两个年幼的孩子和一个家就拖付给了爷爷。爷爷就全身心以他最大所能抚养我和弟弟长大成人。他身兼几职，既是疼爱娇惯我和弟弟、给予我们无限关爱的祖辈；又是照顾我和弟弟吃饭穿衣、教育我们成长言传身教的榜样父母；还是家里家外勤劳操持、给我和弟弟撑起快乐成长一片天的一家之主。那时候父母对我和弟弟而言似乎可有可无，可我俩却谁也都离不开爷爷。因为自己亲生孩子夭折的创痛，爷爷更是疼爱我俩，每天早晨爷爷叫醒我和弟弟起床上学，坐在被窝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爷爷问我俩今天中午吃什么饭，那时我们年龄小不懂事常常是我说吃这样饭弟弟却另说一样饭，中午放学远远就望见爷爷站在家门口盼我和弟弟放学，回到家总是我和弟弟说的两样饭爷爷都做好摆在桌上，我俩就高兴的各自吃，爷爷笑眯眯的坐一边看我们吃闹，等我们吃完了，他就吃我俩剩下的，然后送我们上学。这一幕就这样上演了十几个春秋直到我俩相继考上了高中。那时最喜欢的风景莫过于远远望见爷爷站在家门口盼我们回家的身影，心中的伟岸莫过于受了各种委屈找爷爷给我们做主，总觉得他就是我们的一切，觉得他就是自己的一片天，那种事事相依相恋的亲情温暖，那种无忧无虑成长的依靠安全，让我今生怎能忘？

转眼越来越大了，离得开爷爷的照顾了，过去那种离不开的关爱关怀却越来越被性格更为叛逆和倔强的我视为一种累赘和负担，逐渐厌烦他的关照，似乎想要挣脱他找寻自己一个人的天地，觉得那是一种束缚，开始和爷爷无名顶嘴，甩女孩子的多脸脸子，负气言语不搭理......爷爷总是不吭声，一如既往以他的方式继续关爱着我，任由我使性子，甩脸子，发脾气，就那样默不作声的一切还是为着我们。因为在他的心中，就只有母亲，我，弟弟我们这三个他从小带大的孩子。可我们都越来越想要挣脱他。再也不和他无话不说，再也不凡事找他做主，再也不天天围着他事事讲给他听......甚至厌烦。

待到成家立业，忙忙碌碌中更是忽略和忘却了他的存在与孤独，总是心安理得的以各种理由和借口忙着自己的事情，完全忘记了自己小时候离不开他那时心中所发的誓愿：等自立了一定接他到自己家中好好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甚至于即使见面不多我却还是因为见解不同经常和他顶嘴，负气不搭讪，心中厌烦着他的絮叨和不合时宜，以冷漠回报他的絮叨，以顶嘴回报他的不合时宜，以给几个零花钱回报他的养育之恩，以忙不回家为借口回报他曾经带给我的关爱。自己已经越来越冷血和麻木，完全冷漠和忽视他已经耗尽了毕生所有，现在是一个和我们小时候一样需要亲情温暖和关爱关照的老人。每每想起，觉得那时的我，是多么的自私和残忍啊，自私到忘却他给予我的，心中只有自己；残忍到没有给一位生命越来越走到尽头、曾经倾尽所有呵护过自己成长的老人一份应有的回报和起码关照。

1999年夏，因心脏病突然发作，爷爷什么话也没留下一句，猝然与世长辞，时年78岁。此时，才幡然想到了成长中他曾经给予我的点点滴滴，想到了他年老的孤寂，想到在他最需关照的晚年自己不可饶恕的自私与无情......可，这一切迟来的忏悔，还有在他坟前死去活来的撕心裂肺，又,岂能换回来我们祖孙重逢让我重新来过以弥补自己内心缺憾的深深自责?

爷爷，如果你魂灵有知，就请接受孙儿的深深拜祭,更请你原谅孙儿的自私与不孝,原谅我的任性，原谅我曾经少不更事的色难。现在才知，我是不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