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

2012-10-25 22:46 | 作者:当上掌柜的猫 | 散文吧首发

再到姨母家相隔离了十一年,记忆中姨母总是笑,额上的皱纹总是慈祥。

因为儿时在姨母家住过两个月,且是天,所以连回忆都是阳光的味道,干而不燥。姨母家的房子还算大,是南方农村常见的三间房,左间姨母住,右间表哥住,中间那阁放着些杂物。那年表哥刚结婚,什麽都是新的,新沙发,新电视,新对联,连墙也是刚用报纸糊过的,很新的样子,看不出那是有些年代的木房子。那时表嫂很谦和,像姨母一样笑,她养了一窝小狗,样子总是可人。

自那次后就没再去过姨母家,因为总是忙,小学有作业,初中总是补课,高中后就很少回家了,因为一个星期除了周日,其他时间都献给课堂了,寒暑假就没听说过。高考结束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从未有过这么充足的时间,就好像一暴富,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母亲让我出去走走,脑子里就蹦出姨母带我摘毛豆的场景,便拉着母亲同我一起去看望姨母。

准备了很久,却又不知道准备些什麽,终于出发。

下车后一直往山里走,因为刚下过,小石子像珍珠般散落在那条老路上,洒着光。记得那时母亲来接我回家,我不肯,在母亲背上闹,蹬掉了鞋子,光着脚丫往姨母家跑,被石子割伤了脚板,还是被母亲背回了家。每次说起,母亲总是笑着问我是不是想在姨母家住一辈子啊。我总是笑。

再拐个弯就进村了,隔着几块田,我看到对面有个人一直朝这边望,然后喊母亲的名字。大概是因为没戴眼镜,走到跟前看了许久才认出那是姨母。因为有了更多皱纹和花白的头发,姨母看起来越发慈祥了。姨母笑着招呼我们进屋,还是那年的房子,或是说,还是当年姨夫还在时修的房子。

每次来,我们总是进姨母的屋。

一进屋便被一股怪味袭到,虽不知是打哪来,屋里却还是干净,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只是不知为何多了台很旧的电视,因为以前姨母从不看电视,她说看不懂,有那时间还不如去地里拔些草,所以电视只有表哥的屋里才有。姨母拉了两个竹编的凳子给我们坐,便拿着锅进里屋去了,我知道姨母去舀米,以前我经常帮姨母煮饭,我记得米缸在哪里。屋里跑出两个孩子,本来嬉闹着,一见了我们便躲到了姨母身后不作声。姨母笑着说是家孙,也就是表哥的孩子,大的还是我来的那年表嫂刚怀上的呢,上六年级了。

忙和了一阵,终于空闲下来。姨母拉了个小凳子坐在我旁边。些许是因为凳子矮了些,记忆中很高大,跳起来能摘到梨子给我吃的姨母突然间就觉得很瘦小了。姨母把手放在我的膝上,笑着说好多年不见,还真认不出了。我笑着点头,想说什麽,又不知道说些什麽,两人便这么尴尬的笑着。姨母放在我膝上的手放着也不是,抽回也不是。母亲突然说起那年姨母来我家住过几日,姨母双手拍着大腿说她就记得住在我家前面的九老太,特别凶,总是和儿媳吵架,声音又大,每次吵架全村都听的见。我虽然不常在家,却也知道些事。

他们家的人脾气都很坏,隔三差五的吵,一开始村里人还常劝,次数多了,大家就都听不见了。老太家是栋土房子,一住就是几代人,年代久了就倾斜得厉害,要倒却始终没倒下,直到有年下大雨倒了一堵墙,却也将就着住了两年。后来他儿子在外面找了些钱,回来把老房子拆了建新房,却单单留了间两米宽的老房子没拆。也许是用来放些杂物或是养猪,我们都这么想。新房修好后,老房子倒也放了东西,只是住了两老人,放的也是老太早些年有余钱时备好的两口棺材。此后吵得更厉害了,她跟丈夫在老屋里吵,隔着墙跟儿媳吵。她九十七岁的丈夫病重的时候把儿子叫到床前,儿子问他还有两千块钱藏在哪,老人还没开口便咽了气。此后便只有她在老屋里住着了,屋里没窗,白天夜里总是黑,她从不点灯却也看得见。有次我给她送东西,恰巧碰到她在吃饭,只是蹲着,用个小凳子放着碗煮好的青菜,就真的只有青菜和碗的颜色。八十多岁的她身体还算硬朗,每天往地里挑粪,施肥,那些枯瘦的菜便是她每日的粮。

姨母起身看了看锅,饭还没好,便用手扯了扯衣角又坐下。

姨母说好像我们村还有一个很泼的女人,吵起架来不得了。“对啊,她在村头吵,村尾的人都不敢出声呢”母亲接过话。她丈夫在外面找了些钱,养了个女人,她一直不知道。有天上街,她丈夫和那女人来买菜,恰巧她来卖菜,便看了个真切,指着那女人骂了整条街都知道。她丈夫知道包不住了便要离婚,她不同意,还是整天的骂。丈夫便在城里买了房子和那女人住,她没法便离了婚。听说是她哭着求丈夫把房子留给她,不要赶她回娘家。我们不太相信,因为她那么强势,这么多年她哪次低声下气过。但她在村里住下却是事实。姨母这辈的农村女子一旦嫁出去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来,没有再回娘家住的理儿,不管嫁得好还是不好,那就是自己一辈子的根了。

姨母干干的笑着,又起身忙和去了。

好多年没来,我便想到处走走。用手扶了下墙,蹭下了不少报纸,一抬头,才发现报纸都泛黄了还脱落了不少,有的整块整块的脱,却也没有掉下来,只是吊着,像鱼鳞一样排列着。姨母和表哥的屋是相对的,所以一抬头就看得见,很想进去看看。记忆里总是和表嫂在屋里看电视,我很喜欢他们软软的新沙发。走近时倒也看到那张沙发了,只是不见了当时的样子,脱皮脱得厉害,还破了几个大窟窿,弹簧也都裸露着。屋里还有几个倒放的鸡笼,夹着些毛,还有粪的味道,外面虽是艳阳天,却总感觉凉,刚准备跨进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他们回娘家去了”姨母在对面说。姨母还是像以前一样从不进表哥的屋,表嫂还是像以前一样隔三差五的回娘家,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呢。

看到小侄进柴房拿了东西又出来,我很好奇,便进去看了看。一推门便看到一张床,屋里也就只放得下一张床,还有些空间可以活动,屋里很干净,被子整齐的叠放着,很像那年我睡过的花被子。只是我想不到会有人住,因为旁边养着鸡鸭,下面养着猪,所以味儿很大,以前是放柴火的。姨母在忙,我便问了母亲才知道那是姨母住的,表嫂有了孩子后觉得屋里挤,就让姨母搬到柴房住,姨母原来的屋子给孩子住。我就都明白了。

吃过饭又是闲聊。暮色将近,阳光收敛了些,我突然间就又不想走了,但母亲说不早了,再不走就回不去了。姨母忙起身,想说什麽却又僵住了,只是呆呆的站在院坝上看着我们走远,走了好远姨母又追上来往我手里塞了一百块钱,我不肯收。姨母便装着生气的说,不收以后就不准来了。又悄悄在我耳边说:“还好你表嫂不在,不然就真的没有了”。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我不知道这钱姨母藏了多久。

才走了几步,一回头,发现暮色把我和姨母隔了好远,姨母身影越发单薄,我的眼睛越发的模糊了。只记得记忆中的姨母总是笑,连皱纹都很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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