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蝴蝶

2012-10-23 07:07 | 作者:老刘读吧 | 散文吧首发

蝴蝶飞不过沧海,不是不想,而是没有了等彼岸。 ——题记

多年以后,表妹旧事重提。于她,无非是积了功德之后的自我陶醉;于我,却是一杯苦酒,只不过,当我发现酒中的苦味之时,已经在我的心里酝酿了太长的时间。吐是吐不出来的,纵然我的手指深深地抠进了喉咙;而要隐忍,又觉那样艰难!就像一盏灯,无意间被我一口吹灭,从此,别人的道路灯火通明,我的前方却是一片未知的灰暗。

灰暗,的确是灰暗!明朗的月光下,当柴门轻响,一个瘦弱的身影被表妹轻轻地推到我的面前,一种深深的失落感如同月下的积,很轻易地就冻结了之前我心底的忐忑不安和惶恐难耐。我想拔脚就走,我想仰天长叹,我想是不是可以假说新买的摩托车出现了故障,无法按照当初约定的那样,去往对岸的镇子观看灯会。但我知道,那一刻,我最好什么话都不要说——门外,表妹夫的摩托车已经轰响;门口,二姑夫的笑容那样慈和,纵然眼前这个一身灰色衣衫的瘦弱女子再不符合我内心的期望,我也只有默默地跨上车子,在刺骨的寒风里,一路跟随着向对岸的镇子飞奔。

飞奔的感觉是怎么样的,灯会的繁华究竟如何,如果谁现在忍不住好奇心问我一句,那我只能这样回答:抱歉,我一点儿都不记得。冥思苦想,所有能记得的事情无非两件:无数次,我掰开了腰间她环抱着我的手臂;耐不住表妹的屡屡提醒,我买了一袋葵花籽扔到了她的手上。然后不多久,表妹两人就失去了踪影,不管我们如何叫喊,如何在厚厚的人墙里穿梭往来,所换来的依旧是:相视苦笑。

苦笑,对于她,或许是没有了熟悉的人之后的尴尬;对于我,却是真正的欲哭无泪。我并不是傻瓜,自然知道表妹两人的失踪其实是出于好心,为了给我们制造一个互相认识了解的机会。可她哪里知道我的心中所思,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并非我理想的人选,她太瘦弱,也不会打扮,从头到脚一身灰,缺少了一份精致,一种格调。

格调这东西,说来实在玄奥,我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一个让我心悦诚服的解释。就像牡丹花开,国色天香,我觉得华贵优雅,未必没有人会认为我的感觉纯粹出于矫情。何处华贵?如何优雅?细细思索,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字眼。反之,就算一棵苦苦菜,似乎也应该有它值得骄傲的地方,淡蓝色的小花,不开则已,一开满地,放眼望去,无疑就是天。——当然,这都是事后的话了。那年的元宵之,除了失望,除了失望之后一缕淡淡的欲望,我的体会并不如进入枯水季节的大汶河,“汶水汤汤,行人彭彭,鲁道有荡,齐子翱翔”,《诗经》里的故事,一度流传千年。就算那冻得嘎嘣嘎嘣的脆凌,也是穿越了历史的存在。

存在即是真理。返程的时候,我总算明白了这点。行到中途,摩托车没油了。我气得跳脚大骂,蹬脚狠踹,恨不得转眼之间,眼前蹦出一个加油站来。但是,着急是没用的,我只好阴沉着脸弓着腰猛推。无奈,失灵的左脚并不允许我走太长的路,即是她跟在后面竭尽全力地帮着我的忙,从她粗重的喘息声里我能感觉得到。到我真正一步也走不动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敲响了我的耳鼓:你坐车上,我来推。一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回头看了她一眼,月光明净,她的脸上却认真而严肃。

上来,我来推。她又说了一句。

我最终没有接受她的好意,骨子里的大男子气决定了我也不可能让她推着我走那么远的路,何况,她是那么瘦弱,空车就未必能够推得动。但我的心里已经渐渐升起了一股暖意:这个如我一样早早失去了母亲关照的瘦弱的女孩子,严肃起来的样子竟然如此的可亲可敬。我笑了笑,摆摆手,鼓起余勇,一路蹒跚着来到村口。

休息的时候,她说,饿了。我想了想,说,你姨姨家不是我们村的?要不我送你去她家里住一晚,我实在走不动了。她摇了摇头,说,干嘛麻烦人家?去你家吧。这个回答让我大吃一惊,心说,才刚见面,就去我家,让人知道了,会怎么看?但我又不能说出口,只好犹豫了半晌,结结巴巴地说:我不会做饭,只会炸点咸菜饹馇一类的。她说没问题,什么都行。

那一晚,雪亮的灯光下,我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不善厨艺的我炸糊了的咸菜饹馇,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她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她并没有多少笑容,却也毫不回避我的注视,时间飞逝,却没有一点儿起身离开的意思。事实上,吃完饭已经12点,想走也走不了了。对此,她的解释是,哥哥在外打工,父亲在村里值夜,就是回去,也是陪着奶奶。可是天冷,她不想让奶奶揣着大棉裤再给她开门。她说的很认真,神色之间没有半点的不自然,好像我就是她相知多年的朋友,对我充满了信任。

那年我21岁,正是青春勃发的时节。尽管她并不属于我的理想人选,却并不妨碍我有那种懵懂的想法,但是最后,我并没有得逞。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我平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亲近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当次日一早,我用自行车把她送回了家中,她的脸上充满了欣喜,告诉我,喂蚕要是人手不够,就来叫她。

我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家喂蚕。问完,立刻拍着脑袋骂我自己太笨。她和表妹那么好的关系,怎么会不知道我家喂蚕呢?我在她的笑声里道了别,直接登上车子去往单位上班。然后,我就忘了这件事,或者说,我没忘,但我不想再去找她了,就算我家的蚕有一天真的吃不上了桑叶,我也没去找她。但那天晚上,我下班回家,父亲告诉我说,表妹带着一个女孩儿来家里,又是摘桑叶,又是除蚕沙的,问我是不是元宵夜那个女孩儿?我没有说话。下意识里,我已经故意在遗忘她了。

然后,很久没有她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逢集,她找到我工作的地方,对传达室的老头说,她的自行车没气了,找我帮忙想想办法。老头很知趣,一路小跑地来到办公室,亮开嗓门满屋里嚷嚷:那个谁,小赵,你媳妇来了,快去帮她充充气。一嗓子吼得,满屋子人都争先恐后地跑到门口看,还七嘴八舌地议论:小赵厉害啊,悄默声地就找上媳妇了……我却勃然大怒,几步跨进里间,告诉那老头:快去告诉她,我有事儿,出不去!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任同事们如何劝解,我就是铁了心不出去。心说,好家伙,都找到单位了,真不给一点面子啊。但是,透过窗帘的缝隙,我看见传达室门口,那个瘦弱的身影一直站着,好像是新买的大红衣衫在上午的阳光里,闪着刺目的华彩——似乎,她还是很受看的。

两个小时之后,老头又走进了办公室,叹息着说:你这孩子啊,人家等你那么久,你都不出去,人家是哭着走的。我的心里猛然间像被蜜蜂蛰了一下,很疼。我把手里的资料往桌子上一扔,跑了出去。然而,一切都晚了。早已人声稀疏的集市上,她的身影就像一阵风,消失得无影无踪。淡淡的垂柳的阴影里,我注视着道路的尽头,心底一片茫然。

半月以后,当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准备到她家看看她的时候,表妹却给我捎来一条围领,是那天早晨我送给她抵御风寒的。表妹对我说,她已经跟着同村一个男子去了潍坊。并且说,是表妹自己促成的这件事,她不希望她最好的朋友天天哭哭啼啼地,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表妹的话很平淡,既没有指责,也没有叹息,仿佛对我的行为漠不关心,也没有必要再关心。就算此后很久,再坐在一起说起这件事,表妹的表情依旧平淡如水。说她结婚了,说她生了个男孩儿,说他的男人对她很好,说她就要在潍坊买房子……

好就好啊,无数个夜晚,我不免叹息着暗自祝愿。我看着那条鲜红的围领,看着围领上她的大作:两只黄色的蝴蝶,一朵白色的小花,不由地五味杂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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