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外婆文
公元二00九年润五月十六日夜,外婆躺在大舅的怀里,双手紧握着劲松、劲夫的手，昂着头，睁大混浊的双眼，努力倾听着电话那头晓钟痛彻心扉的哭喊:“奶奶奶奶……”,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撒手西去.
外婆生于民国十二年。那个战火动荡的岁月，让她十岁时就失去父亲，但她自食其力，完成学业。二十六岁，新中国刚成立不久，那个黑白颠倒的年代，她又失去了丈夫，但她勇敢地扛起生活的险恶，把孩子们拉扯成人、成业。晚年，她再一次失去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折磨让她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临走时，她数十天粒米未进，已经瘦骨嶙峋，不忍目暏。
今天，您的儿孙、亲友们聚在这里沉痛地追思悼念您——我的外婆，一位受尊敬的老人！
外婆，您的一生用一个字贯穿始终，那就是“爱”！大爱！您对丈夫的爱，对晚辈的爱，对亲朋好友的爱，对社会的爱。
您的爱是忠诚！
那年,外公被几个当兵的五花大绑地抬往刑场,您想追上却无法靠近，外公已不能说话，只能用充满希冀和渴望的眼神一直望着您，在您的泪水中模糊远去。您说，您看懂了他眼神中要说的话，他想说:“良玉啊，带好我们的孩子，特别是安良，因为她不是你亲生的” 。您用您撕心裂肺地哭喊给了外公承诺。您把外公死后身上的血衣洗净，撕开做成两件小衣给了我的大姨安良和大舅纯良，你用最朴实的方法想让您的孩子们记住他们的父亲是好人，是冤死的。
那个黑漆漆的寒夜，有了六个月身孕的您，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为了张家的香火，只身一人从奎溪爬山涉水地走到了羊角。那个夜好冷，那个夜好怕，年仅26岁的您一夜翻过岳溪的苦竹坡，爬过茱萸山，走到马毕池。在这段过去称为鬼山的路上，伸手不见五指，您深一脚浅一脚，您说您也怕，您一边用树枝不断抽打着两旁高高的杂草丛给自已壮胆，一边不停地念叨“艺林呀，你一定要在天上保佑我生下我们的这个孩子，你一定要扛住，扛到申冤昭雪的那一天！”
您的爱是宽容！
文革中，没有任何过错的您无端的被批斗，被谩骂，被体罚，遭受着非人的折磨，站过多少批斗台，挂过多少地主牌子，挨过多少棍棒，跪过多少玻璃渣。但在平反后，当政府的领导问您有什么要求时，您放弃了仇恨、抱怨和抱复，您还把返还给您的房子捐给了国家，您用宽容与豁达面对每一个人，文革时造反派们要打死您，当时的一位马先生说:“不要都打死了，还是要留个活把子的”就这么一句话，您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把他当成自已的恩人，反复告诉您的孩子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在白羊小学、中学的建设中，退休的您主动的捐资、出力。所有这一切，您都是在身体力行地教导着我们生活的真正的方式。还记得八九年学潮，您不顾年迈赶到东坪，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谆谆教诲着正读大学的自力，您说:“这个时代不容易，我们需要珍惜而不是抱怨！”
您的爱是坚强！
无论历史的车轮如何碾压，您始终用瘦弱的肩膀扛起整个家族的命运，护卫着儿女子孙。您是女人，但您更胜男人。多少个日子，您重复着在二十里地的石板冲背木碳，靠脚力换取丁点粮食，来喂养大不过八岁，小才出生的四个孩子。望着吃不饱而面黄肌瘦的他们，您只能是吃几棵野菜充饥。文革中，造反派们用木棒击打您的小腿骨，击打您的踝关节，鞭抽，火烫，绳吊，没日没夜生不如死的折磨也曾让您起过自杀的念头，但您没有，因为您想到外公的冤还没有昭雪，您想到四个孩子还没有大，血水、泪水浸透着您的人生，但您还是坚强的挺着、扛着。您的身上承受了多少常人难以想像的屈辱与磨难啊。但就是如此，您还是不遗余力地送每一个人读书。特别是我们这一代，您用骂和打这样严厉的方式督促着我们。当初我们特怕您，特怨您，但现在我们明白了，您是用您特有的方法恨铁成钢地爱我们，正因为如此，今天，您的孙辈中有了企业家，有了公务员，有了教授，有了法官，有了老师。正因为如此，今天，您的曾孙辈们正努力的读书，健康的成长。
您的爱是正直！
西良舅舅临走时的最后一晚，隔着墙他用他虚弱的声音对您说:“伯娘，我不行了，我那还未出世的孩子和还小的女儿就拜托您照应啊！”多少年来，您牢记着这个托咐，不管是自已受压迫都抬不起头的年代还是后来平反日子好了以后的岁月里，您都把晓钟和晓辉当成自已亲孙子一样对待，就在您八十多年纪时，当晓辉姐的小女儿考进二中，听说因为太远不愿去，您竟然提出您去东坪租个房子陪读。还记得年少时，您总走在我的后面，见我走路背弯时就重重地敲我一拳说:“作人，要挺直腰杆”。是啊，您用您的忠诚、宽容、坚强，一直挺直着自已的腰杆，做一位正直的长者！无论是您的儿女还是邻居，无论是您的亲友还是旁人，您只要看到错误、缺点，您都能不留情面地批抨指正，都不遗余力的支持帮助。
晓钟哥说，他大学毕业的那几年，没有工作，整天在家就是打麻将。您担心他的前程，拖着一把竹条，六十多岁的人日日夜夜到处找，见到他打麻将就打就骂，正是您的打和骂才成就了他今天的成功。他感恩您！学智哥说，他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很灰心的时候，是您四处求人，然后送他到梅城去复读，那天下了暴雨，去梅城的路被雨冲断了，近七十的人和年青的他一起趟过泥泞找了辆手扶拖拉机，颠沛流离地送他上学。以后的人生路上，每每遇到坎坷与困难，他总想起这一幕不敢放松自已，他感恩您！劲夫说，他毕业在家闲着的那些日子，没事就半夜跑出去上网吧，八十多高龄的您为了不让他上网学坏，每晚都是半夜起来三、四次去他的房间看他在不在睡觉，不在就黑灯瞎火地跑到外面来找。现在他长大了，知事了，他感恩您！还有很多很多，外婆，我们感恩您！
外婆，您的一生是悲苦的一生。年青时承受着历史的苦难，年老了承受着家庭的不幸。今天，站在这里，我们这些无论是儿女、孙辈都心怀愧疚，本都有能力让您过上几年舒心的日子，但我们却远在他乡，未能尽孝膝前，本都想接您出去到广东、北京四处走走看看，但病魔又让您无法成行。晓钟哥说:“哪怕是只有一天的日子了，我们也应该让她活得有尊严！”外婆啊！“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我们只能是在您走了以后痛哭以尽哀！愧疚啊，外婆！
外婆，作为女人您无愧于伟大！因为您八十七年的人生承载了太多太多女人所不能承载的痛。作为长辈您无愧于伟大！因为您耗尽您所有的精力扛起了家族重振的族帜并不辱使命。作为逝者您无愧于伟大！因为您用生命踐行您的诺言并留给生者们最宝贵的精神财富——爱！正如大姨父所言:“您是一盏明灯，耗尽了自已，烛亮了子孙！”我们将在以后的生活中，传承您大爱的忠诚、宽容、坚强、正直，去直面人生，养育后人。
“言有穷而情不可终”，话总有说完的时候，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表达我们的哀思与伤痛，因为我们的哀思与伤痛无穷无尽不能终止。外婆，您知道吗？
用我女儿圆圆的话说:“太奶奶去天国了，天国是一个好人的地方”。
二00九年七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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