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行进

2012-10-03 16:06 | 作者:千年果 | 散文吧首发

早期的生命就诞生于碧水。至今,任何一个生命都穿流着蓬勃的体液,生机依此倔强演化。远古时期,一部分物种爬上陆地脱离水体,开始了艰难的陆生发展,从此,更加艰辛和悲壮的生命壮剧开始上演,一直至今。

越是内陆地区,越是缺水,生命的形式也更加顽强。苍天的恩泽在这里就是赐之以——太恩典了!无以言表。每当我在室外突遭雨淋时,我不是沮丧,而是兴奋,是恩谢,象孩子那样睁大着明亮的眼,看那些小草和绿叶忽然间变了样。我突然发现世界上确是有一种东西能返老还童,那就是雨水!相对于植物,雨水让它们回到了天,回到了青春时光。——那么多绿叶挂着晶莹的水珠却支楞着如同利剑,生命气息咝咝勃发,绿光耀眼。远远望去,树和草还有雨后彩虹简直是上苍在大地上写诗。因为是在野外,我经常被滋润的透湿却站立高点,吸允着流动于远方的绿色气息而静静默想,朦胧着把自己变成了一棵绿色植物。我那时没有沮丧,却有美感,长时间的站立于雨后绿风中,东张西望,心翔于天地之间。

还有一种情形,就是在沙漠中,突来暴雨,这种事情一般都发生于极为炎热的时候

炎热导致气流剧烈,所以暴雨来临时一般都有雷霆,震耳欲聋,电光落地。我曾眼看着雷电把不远处的高程三脚架击倒,起火。那个巨大的木制塔架一瞬间崩溃而烧焦,就在眼前忽然间象演大片那样,太震撼了!而那些雷声,绝不是炸药之类可以相比——簌然间发生的一切太过于突然,让我和同事目瞪口呆,忘记了自己是在淋雨,赶紧蹲下还心有余悸……

我们看见沙地在密集的雨点冲击下瞬间“炸出”一个个浅坑,象陨石撞击地面,沙屑放射状的向四边抛溅,非常生动;一股白烟,一片白烟,一个个圆坑身前身后忽然大面积的密集出现,地面瞬间湿润,象是幻,眨眼间,花朵状的雨痕联成了一片,雨珠飞溅。身上被打的凉飕飕的,转瞬浸入内衣——眼前白茫茫一片,视野不足二十米,象是澡堂中的喷淋兜头猛浇,汹涌的冷水瞬间从头顶、躯干流进了鞋壳,又反流出来;湿冷逐渐钻透皮肤,渗入血液……

喔,四野溟濛,雨声密集。我当时真的成了雨中的一棵植物,身体的热量逐渐散失——绿色的诗意,你在哪里?我们那时离车尚远,就干脆站在那里,强迫自己变为石头。

头顶和身上,雨花四溅;视野里密织着斜斜的雨线,凉意让我们变得迟钝,陷入梦境——雨哟,让我想起了远方的故乡庭院,一片片的绿野花开;让我想起了那些焦渴的生命,不屈地摇曳着枯枝;让我想起了历经蹉跎和登顶后的遥望,让我想起了一次次,眼睛在地平线上的延伸……

还有很多很多的生平淋雨,没有那么多诗意,却让我的心在静里,倾听雨声,微闭双眼,心翔远方……

那一年我在西南天山的峡谷里遭遇大雨,我和一位同事看着河水猛涨就强行驱马涉过几道激流。越往下游水越大,最后我的马簌然一下漂浮了!它的脚离开了坚实的河底,象一根无羁的漂木顺波飞流。我和它激流中多次沉浮,但终于挣扎到岸边,我的全身也湿了。我虽然后怕,但我回看彼岸的同伴,他的脸都白了,嘴巴一直张着,眼睛非常惊恐。他说什么也不渡河,或许有些事旁观者比当局者更紧张,更明白。

那一时刻雨下的非常大,河水咆哮肆虐,凶猛吓人。隔河的呼喊两人竟然都听不见,只有打手势。大雨浇淋着我本已湿透的单衣,雨水从我的头发和睫毛上汩汩流下我居然觉得自己被一种天灾“罩住”,象是走不出这个“水网”身边到处是水。流水在脸上飞泻,我看着对岸模糊孤单的身影一直在雨中倔强的奔走突生一种悲壮,我俩在刚才一瞬间就被一水相隔彼此心痛万分。我们站在雨中,脸色铁青,使劲的打手势使劲的呼喊,沿岸徘徊。我非常想冒险再过去与他团圆;但忽然发现他更想过河。因为我的背后不远处有一缕炊烟在弥散,迷蒙的大雨中它温暖极了,天色将晚这里可能就是我们的家。我和他一直顺河察看,坎坎坷坷,犹犹豫豫。有一个地方洪流分成了三股,虽然多过两道水但每条支流水减小很多。我给他使劲的加油,做思想工作......

他终于过来了,非常的让人紧张。

我俩浑身湿透,在那个狭小的牧屋里度过了冰冷的一夜。第二天河水仍大,第三天洪水下落时我俩艰难出山。沿途过河发现水边有很多大牲畜尸体,一半仍漂在水中,它们是此次洪水的遇难者,我和同事被震撼的呆若木鸡。那次冰冷的大雨和咆哮的河水似乎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死神的暗喻,让我在很长时间内都惧怕突遭暴雨,突然间无路可行,与亲人分离......我不知道柔美的祥物在一些特定的时候要对我们诉说什么。

二十一世纪初,我有幸参加了青藏高原空白区的资源大调查,工作范围正位于可可西里北麓一带。“空白区”三个字说明了一切,那里的高寒、缺氧时时刻刻的在测试我们的生命极限。我在那里也看到了真正的蓝天、白云和干净的山石、丰草,那一条条清冷碧透的融河流,在雨季里误陷了我们多次车辆。浑水翻着白沫在我们眼前汹涌咆哮,冲毁了我们心痛的物资。“与天奋斗”这个词在那里实际上就是与恶劣环境争夺生存机会。我们留下了最后的一点物资给留守人员,另外几个人带着一大一小两辆车和少量的燃油去下山求援,拉运补给。

我们忘记了那一次的普降大雨是一次大气候,是一次大范围的水患。几百公里的范围内处处大雨磅礴,泥泞遍布,河水猛涨。我们拼命了一夜才前进了不足十公里,而下山的路约五百公里。精疲力尽的我们在第二天几乎要崩溃了,我们最担心的是油料被耗完;还有食品,我们才带了两天的备用(营地留下的也不多)。但我们在突围的途中竟遇到了几个淘金客,他们的车已没顶于洪水之中,被困两天,但他们抢出了一桶燃油。我们带上了他们,这一桶油可以让我们无忧突围。

因为这条河已无法渡过,我们从地形图和航片资料上发现这条河的下游约80公里处,河流突然散成辫状水系,变成了许多细小支流,我们决定冒险一试。

车辆到达那里天色已黑,在远灯照射下正前方正是一片宽广的水域,车子驶入水中竟然真的不深!两辆车一前一后,强光普照水面,感觉是在渡江。看着车前泥浪飞溅车身颠簸我们很害怕车子掉进一个不明的沟里或被水底大石碰坏部件,但一切竟然都没有发生。那条宽广的泥河竟有两公里宽,当我们终于驶到岸边迎面巨石遍布满目陌生,我们发现已走到了冲积扇的沟口,车子很难通行。那一晚我们一直在车灯的前方搬石头,垫土坑,极度疲劳时我们都躺在湿地上睡着了。第二天才发现我们的脚下是唯一的孤岛,四周都被泥石流包围,泥浆夹着石块形成了厚0.5-1.5米的“泥被”,大面积的覆盖,挡在了我们的正前方,最窄处也有一公里宽。我们靠挖和垫一米一米的前进,第一天才前进了几十米,但太阳暴晒,第二天泥浆干涸了许多,我们终于冲出了那个宽阔的烂泥塘,但没走多远又遇到第二道泥石流。我们的干粮和淡水都用完了,因高原缺氧的消耗,每个人都衰弱之极,拿着沾满泥浆的工具象孩子那样娇弱不堪。看着每个同事渴极了就喝脏水其它人脸上都写满庄严。我们的车在强力的拖拽中竟拉断了保险杠,钢丝绳断了几次,挽着很多疙瘩......

第四天,我们的车冲出了最后一道泥石流屏障,看到了前方那条熟悉的公路。天空再次浓云密布开始降雨,但我们已经驶出了山口,居高临下,我们看到了山外斜坡下的冲积平原——那一片片斑斑驳驳的绿色在雨中生机勃勃,一条细线向那里延伸。饥馁而疲惫的人们像是远航的水手看到了陆地,像是迷路的孩子看到了庭院,长久的站在那里,看看身后,看看前方......

细雨濛濛。

忽然我们看到一辆车迎面驶来。那车是我们熟悉型号和外貌,印着我们单位的徽章。它开始鸣笛,濛濛细雨中,它一直鸣笛,用着我们熟悉的暗号......

——为我们解困的车辆,终于在第四天的下午与我们会和了!它载着蔬菜、粮食、瓜果,燃料......它进不去山沟,在这里已等了我们三天。三天内,除了看到天空有飞经过,没见到一辆车出山。当看到两个会动的石头从泥泞中冲出时,他们预感到,那就是我们的车!

——那就是我们的车哟,那就是我们的车!天风中奏响英雄的歌......细雨中,它凝重成雕塑。浑身被泥浆裹满,保险杠损坏,车前挽着一盘断节纠缠的钢丝;车上的每个人,都凝立车下,又黑又瘦,嘴唇焦干,遍身泥痕。他们都脱了形,彼此都不像了——这就是四天后我亲的队友!

会师的同事们紧紧拥抱,很久不能言语。他们在雨中彼此问候,相互祝福。远方,那片绿色在雨中非常美丽,我们两大一小三辆车高鸣汽笛,向那里飞快地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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