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血时代

说到魏晋，人们首先想到“魏晋风度”。是啊，魏晋的风气、风骨、风流、风韵，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即便千年以后，每当我翻阅史书，仍有一种破空而来的感觉。

魏晋时期是我国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在这一时期，文学、艺术、宗教、哲学都有了非常大的发展和改变，这的确是一个华丽的时代。但这又是一个充满暴力与血腥味的时代，因此我称之为“华丽血时代”。

魏晋有“手挥五弦，目送归鸿”的从容闲适，有“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洒脱不羁，有金谷宴游的谈笑风生，有兰亭集会的放浪形骸，也有兰亭鹤鸣的悔恨，也有新亭对泣的伤感，更有“广陵散于今绝矣”的长叹，更有“永嘉之乱”、衣冠南渡的悲歌……

在读历史的过程中，我觉得文学过于浪漫和美丽，而忘记了真实、平凡甚至是低俗。历史总是要记住真实、平凡甚至低俗，有时不得不摒弃那些浪漫和美丽。我眼中的魏晋自然和文学家、文艺学家、哲学家的不一样，我只是个小人物，我更关注平凡人物的历史遭际。

汉灵帝中平元年，黄巾乱起，四海渊涌，生灵涂炭。及至曹氏建魏，中原稍安；司马篡权，灭蜀平吴，寰宇一统。王祚不兴，八王作乱；仁义不修，五胡乱华，遂有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中原百姓要么离乡背井，远涉江湖，要么像畜生一样被胡虏奴役、屠杀。惨烈之时，中原汉人竟然没有胡人多，“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后赵大将冉闵，振臂高呼，起兵反抗，颁布“屠胡令”，中原汉人群起而杀胡人，又是一片腥风血雨……随后的各个政权交替兴起，互相攻伐，中原百姓生不如死。若非衣冠南渡，华夏文明几乎灭亡。

而那些退守江南的衣冠士族，要么忙于争权夺利，要么沉迷清谈玄理，要么悠游山水丹青，却不知今日之乱正是由于这些门阀贵胄的骄奢淫逸，清谈误国。这些成天不用为生计发愁的名士大人们，最爱做的事就是喝酒谈玄，服五石散，当然也会勾心斗角，权谋使诈。一旦身死家灭，又装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有几人是真正为社稷苍生着想？对于这些人的遭际，我并不感到同情，我更在乎的是那些升斗小民的命运。一家哭胜过一路百姓哭！

有人称赞所谓“魏晋名士”，有人推崇“竹林七贤”。大家要是有兴趣可以去读读《晋书》和《世说新语》，去看看这些名士到底是怎样的面貌。阮籍、嵇康他们倒是有些无奈和不得已，更多的名士则更像是酒鬼、瘾君子和行为艺术者。如果说不得已，可以去隐居，可以像孙登隐居苏门山，可以像陶渊明隐居南山下。

这些所谓的名士其实不值得颂扬。他们之所以这么牛，是因为他们有天然的优势：高贵的出身，“九品中正制”为其做制度保障，他们是贵族，是特权者。那些寒门庶族除了靠军功跻身上层几乎没有其他方法。后来刘裕的成功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标志着一个新的阶层——庶族开始登上历史的舞台，士族独霸的局面开始受到冲击。再后来，科举兴起，彻底粉碎了士族的霸权。尔曹身与名俱灭，晋代衣冠成古丘！王侯将相宁有种？

我们的历史常常只关注帝王将相、英雄好汉、才子佳人，最多记些乱臣贼子，很少真正关注普通百姓的生存命运。后人也往往津津乐道那些帝王将相、英雄好汉、才子佳人，又有几个去关注和自己一样的普通百姓的生活。为大历史存证，为小人物立传。民主、自由需要从自我做起，并推及他人，否则只是一句漂亮的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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