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想儿时的年俗

2009-02-07 17:54 | 作者:东夷山人 | 散文吧首发

蛰居岭南已多年了,日温润的气候,不败的绿意,渐渐迷离了我对年最初的感受。

故乡在水远山遥的北方,儿时的记忆,年是与孪生的。雪是北方冬日飘逸的精灵,那游翔的素翼,轻盈地滑过季节轮回所馈赠的萧然与衰败。周遭的山寒了,不远处的海瘦了,袒露出一种原初的冷硬,生生地触痛人偶尔的凝视。还好,相随而来的雪总是悄静地在一之间覆盖了山水粗犷的筋骨,这时,年也便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农家的门槛。

故乡是一个依海的小村落,年关临近,劳作了一年的村人们开始“忙年”了,做豆腐,蒸馍,包包子,炸麻花……人人脸上溢满了企慕的神色,似乎一年中所有的堵闷都未曾存在,虽然企慕的神色中难免糅杂着或多或少的凄然与无奈

年三十的下午,在儿时残存的记忆中似乎总要落雪的。天将黑时,村里的男人们三三两两地到村边的祖坟去“请年”。在坟头插根用几种彩纸剪成长条粘在粟米秸做成的小经幡,烧几沓黄表纸,上几炷香,燃放几串脆响的爆竹,磕几个响头,算是告知已逝的先人年已至,请他们回家过年,吃顿年夜饭。但女人是不能去的。依稀记得每年到祖坟“请年”,父亲总是再三告诫,在回家的路上不能回头看,那样会惊吓了身后的先人。虽然父亲言之凿凿,但那时顽劣的我不知是哪一年,在回家的路上故意落在父亲的后头,怯怯回首窥视,以期发觉什么,结果却是失望的。于是我也忐忑不安起来,是不是我的回首惊吓了先人,让他们遁迹了。多年来,我一直怀疑,那一年先人们是不是吃了年夜饭,还是忍饥挨饿。

从祖坟回来,要将带回的小经幡在门楼两边各插一只,说话也就开始要有所禁忌,尤其是子夜零时,不然先人会怪罪的,新的一年也会不吉利。譬如在煮饺子时,如若饺子煮烂了,不能说烂了,要说饺子“挣”了,以图来年有好的兆头。记忆最深的一年,饿极了的我匆忙上炕吃饭时,不小心将一盏煤油灯弄灭,顿时屋内一片漆黑,性急的我随口嚷道“,灯死了。”结果挨了父亲一巴掌,受了委屈也是不容哭的。

儿时的年夜饭是在子夜零时吃的。所谓的年夜饭无非是包一顿白面的饺子,但更多的时候吃的却是红薯面包的饺子,黑黑的,至于白面的饺子是要供奉先人的。菜嘛,也就是中午做的白菜猪肉炖粉条,那是要做好多的,有时能吃到正月初七八呢。在故乡胶东半岛一带这是有讲头的,叫做“隔年菜”,以期来年顿顿有这样的菜吃。年三十的饺子中,依故乡的习俗是要在饺子中或包几枚2分的硬币,或几颗板栗,或少许红塘。因红薯面的饺子不耐煮,母亲极少放,硬币大多放在白面饺子中供奉先人,财运自然都让先人独揽了。故而那时我极少在年三十夜吃到枚硬币,吃的更多的是些板栗。因“栗”与“力”谐音,也就惟有出力的份,无从谈及财运了,或许这是冥冥之中上苍的恩赐。

饺子快熟时,父亲先要燃起正屋供桌两边上的一对红烛,然后上三炷香,烧几沓黄表纸。供桌上供奉的是“请年”时带回的几根小经幡,那是先人年后赖以返回祖坟的旗子。红烛旁供奉的是外面是白面里面是红薯面蒸好的馍,馍的上面放有红枣,再就是两碗“隔年菜”及两双筷子,偶尔也会放几枚糖果。饺子熟时,父亲先盛好两碗白面饺子放在供桌上,然后再由母亲盛,端上炕。以上这些,只能由家里男人中的长者来做,女人是不能近身伸手帮忙的。吃饭前,先燃几串爆竹,以驱旧年的晦气。忙完后,一家人便可围坐在炕上吃年夜饭了。

吃完年夜饭,首先要在供桌前为先人磕仨响头,再给父母磕仨响头,接着就开始“拜年”了,故乡的土语称作“问好”。已婚的女人在当夜是不能出门的,或许是因为外姓人的缘故吧。霎时,村子便喧闹起来,大街小巷人来人往。那时父亲总是领着我、妹妹、弟弟到同宗的长辈家中拜年。一进正屋,我与弟弟便跪在铺满粟米秸的供桌前磕仨响头,一夜下来,膝盖冰冰的,额头一触便隐隐地辣痛。磕头时,还要大声喊“爷爷奶奶……过年好”。而妹妹时常在一边看我们作揖翘屁股的怪相,忍不住时还偷偷抿嘴吃吃地笑。依故乡的习俗,女人是不磕头的,因而每年妹妹总以此来取笑我们。

正月初一一大早,村人们便将年前备好的新衣新裤新鞋新帽穿戴上。吃完早饭后,已婚的女人也就出了门,开始走街串巷“拜年”了。穿戴一新的孩子们便在村中嬉戏,燃爆竹,若逢雪天,便三五一伙玩打雪仗。

初一初二依旧的年俗是不杀生的,也不能走亲的。初二的晚饭要吃的很早,天未黑就要吃完。饭后,要在村口或路口“送年”。通常是用黄表纸包好年三十夜及初一初二烧的纸灰,再将“请年”时带回小经幡(供桌上的、门楼边的)与几沓黄表纸一起烧掉,并用饺子汤祭奠一下,最后燃爆竹趁天未黑早早送先人返回。初三开始走亲,按旧俗:初三看姑,初四看舅,初五看姨,初六看岳父岳母。之后,年也就随之淡了,远了。

而今,这些旧俗已变了许多,村人也不讲究了。或许穷困时的记忆,总能令人铭心刻骨,衍生一些神迷的向往。冥冥中,儿时雪纯洁的光焰穿透季节的额顶,焚烧着蛰居异地的我,让我深深地怀想着,神迷着……恍惚中,爆竹的噼里啪啦,迅疾流逝了三百六十五声过往。又一只兽近了,生命的年轮也随即瞬间凛然,有啮噬的隐痛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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