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 轶 事

鞋子轶事

每每我打开鞋厨，收拾整理那些换季的鞋子，总不忍心去淘汰那些虽然不破旧，但已过时了的夹皮鞋、棉皮鞋和各式凉鞋，主要是因为，看到这些鞋子，我的心头总会浮起那个“小孩子穿老太太鞋”的陈年轶事，它会让我在忍俊不禁中，生出许多感慨和几许悲凉来。

1963年，我上初中那年，国民经济正处于调整阶段，连续三年的困难，没有压垮那个时代中国人的脊梁。打补丁的衣服、裤子、鞋袜，人人都穿，没有人笑话。我是家里老大，身下是一个弟弟和三个妹妹，我穿小了的衣服，他们都能穿。因而我很幸运，没等衣服打补丁我又长高了，妈妈便又给我做新的。可鞋子却不同，我穿得特别费。上学走路不消说，放学剜菜、打草、秋天捡粮，满大地跑，加之与小朋友们跳绳儿、踢毽儿、捉迷藏、打“口袋”……那鞋子焉有不费之理？尽管妈妈给我做的是“千层底”，我也会把它穿个底烂帮穿，没等妈妈工余的那双鞋子做好，我脚上的鞋子就又快“脚趾头出来卖呆”了。

我上中学了，学校在离家十里远的小镇上，每天须往返二十里的路程，那鞋子的磨损率一定会比原来还高。妈与爸商量：“给她买双皮底鞋吧，禁磨。”爸说：“皮底鞋板脚，走路不方便，还是买双ˋ球鞋ˊ吧！”妈妈又何尝不愿意给我买双“球鞋”呢？可那时“球鞋”比皮底鞋还贵，精打细算、勤俭持家的妈妈没辙了。我知道那时候“球鞋”正时兴，白橡胶底儿、蓝帆布面儿、五眼系带儿，又轻、又软、又时髦、又漂亮、又结实。我家前院下放户老范家那孩子就穿了一双，小朋友们都羡慕极了。只是家里条件不好，谁也不敢向大人要，妈也知道我眼馋。眼看就要开学了，妈一狠心还是让爸从城里给我买了一双。嘱咐我：“精心点儿穿！”我高兴得梦里都笑。看着弟妹们羡慕的目光，我又不敢太张扬，生怕他们说妈“偏向”。

我真的很精心去穿那双“球鞋”，上学的那条路是“风天沙石滚，雨天水泥铺”。我尽量挑平整和干爽的地方落脚，以至于和我一块上学的同学们都嫌我走得慢。放学后，我不再穿它下大地了。那双旧“千层底”眼看要穿烂了。一天，奶奶见我换鞋，就说：“你的脚长得快，看看我这双鞋你能不能穿，我做大了。”我一看，乐了：“你那尖儿鞋，我怎么穿，小朋友会笑话我的！”奶奶是旧社会出生的人，从小裹过脚，她的鞋子全是尖顶尖口的。这时妈说：“那怕啥，笑破不笑补，总比你那破了的好。”于是我听了妈妈的话，换上了奶奶的那双尖顶尖口鞋，心里却不怎么自然：“小孩子穿老太太鞋，小朋友不知怎么看我。”

穿出去，我没敢吱声。一个淘气的小男孩发现了：“大家快看呐，小孩子穿老太太鞋！”大家看了，还真笑了个“不亦乐乎”。我很窘，涨红了脸，拿妈那句话搪塞：“总比破了的好！”我是无意的，却正好被我言中了，原来小男孩脚上的鞋子已经露出了脚趾头。大家见状，便都不再言语了。此后也再没有人敢笑我“小孩子穿老太太鞋”了。我也就很自然地放学就换上奶奶那双“尖口鞋”，帮妈干活。因而，我那双“球鞋”穿得很节省！

一天早上，我起迟了，拿起一块饼子，背起书包就往学校跑。我一口气跑了二里多路，经过山水坨村时，我放慢了脚步，忽见路边有人瞅我脚。我低头一看，吓！我穿了奶奶那双“尖口鞋”上学了！一时间倒叫我进退两难了：继续前进吧，到学校又怕老师同学笑话，回去换鞋，肯定迟到，也会让老师同学看不起。同样被人笑话，我选择后者。我再也不能让全班同学也哄堂大笑了，爱面子、好虚荣的心理促使我掉头就往回跑。等我赶到学校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上了一半了。我没敢敲门进教室，在校园的围壕里蹲到第一节下课，才趁乱走进教室。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上学迟到。

那天放学，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小朋友们听，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小孩子穿老太太鞋，本来就很逗，可你又穿老太太鞋去上学，有点儿近乎耍怪了！”我也越想越笑，越笑越想笑。那天，虽没笑掉大牙，眼泪却是真真地笑出来了。

今天看着这满厨子的各式鞋子，思想着那双“尖口鞋”的故事，仍觉着好笑。可今天的笑里却包含了另一层意味。四十多年了，国民经济飞速发展，人民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的孩子们丰衣足食，他们无论怎样展开想象的翅膀，也绝体会不了我们那个时代人们的欣喜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