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情结

2008-11-19 14:09 | 作者:南竹子 | 散文吧首发

大地给予了人们众多的馈赠,生命和养活生命的物质财富。蔬菜便是其中最为绝妙的物品。家乡人把蔬菜称为“小菜”。小菜,自然是相对于鱼肉荤腥而言的。有客人来了,新鲜的小菜摆满了待客的饭桌。父亲总是再三对客人说:“都是小菜,真不好意思。”说的是客套话,事实上,农家待客的那份心意却实在而纯朴。

在我现居住地方,从窗口经常能看到一些人在垦荒种菜。住房的南边是一片泥地,建楼的备用地基,平时杂草丛生龌龊不堪,经过人们的整葺,种植了各种蔬菜,最里边的一簇是郁郁葱葱的花菜,如一条墨绿的毯子围着它的是长长的红薯的藤蔓;有风拂过时,水珠便从木瓜树的叶子上滴下,在山芋宽大的绿叶间摇晃成晶莹剔透的玛瑙。俨然一派生机盎然,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这情景常常会勾起我对家的怀念。只是这里的菜地没有小,没有四处游荡的鸡群,没有我熟悉的稻草人,特别是菜地的四周没有篱笆,这常常让我有些怅然若失。在我家的老宅后面,有一块菜地。从我懂事起就是母亲在劳作。现在荒废已久,杂草丛生,早没有当年那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作别老家近二十年来,它始终像一幅精美的工笔画,深深地嵌在我记忆的画框里。

上世纪七十年代,父亲在离家十多里一个村小任教,生活的重担落到了母亲的肩上。记忆中母亲总是早出晚归,里里外外一把手。白天在生产队里“抢工分,获取一家人的口粮。清早或傍晚,利用生产的间隙,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忙着在菜地里伺弄那些瓜果蔬菜。我们一家的零用开销,几姊妹的书学费,全靠这块菜地。母亲是个很会计划的人。一年四季不让它空闲,而且高矮作物套作,让它发挥最大的经济效益。比如,种下了旱菜的地中,她按行栽了几十棵辣椒,等到旱菜吃得差不多时,辣椒也长到尺来高,不久便可以收获了。这“间种”“套种”的方法她是早就掌握并使用了的。诸如她会把地边巧加利用,栽上高粱、菜豌豆、玉米之类。到日旺季时,菜地里满是花样繁多的菜式:葱、韭菜、竹叶菜、旱菜、黄瓜、辣椒、茄子、番茄、扁豆、豇豆、苞菜……满眼琳琅,赏心悦目!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清明时节是种瓜菜的最佳时令,早在乍暖还寒的二月,母亲开始下种了,尽管隔的白菜青菜萝卜蒜苗依然翠绿发亮,葱葱茏茏铺满整个菜地。母亲却张罗着,把去年收藏好的黄瓜,葫芦,豇豆,耳子菜,鹅米豆的种子,小心翼翼的取出来,打开一层一层棕布,看着这些种子,一粒粒亮晶晶黄灿灿饱满鼓胀。母亲的眼睛立刻光亮了许多,仿佛看到了一年的希望,我总是不解的问:地里还有那么多菜,又要下种?母亲摸着我的头意味深长的说:瓜菜赶早,才有好价钱啊。

鸡鸣头茬,娥眉月还斜挂在树梢。村子还在酣睡,母亲已悄悄地起床,借着月光,在菜地里忙开了,这些瓜苗豆秧,得赶农时,耽误不得,耽一时,误一季啊。母亲拔去那些依旧茂盛的冬菜,用锄头翻开泥土,躬身捡出草根石子,平整出一垄垄整齐的菜畦,极小心的把瓜苗豆秧捧在手心,轻轻地,柔柔的一棵一棵放进“窝”去,生怕它们受一点伤害,在周围洒些肥沃的细土,浇少许淡淡的粪水。外面用竹条编成笼子罩住,最后盖上稻草。把菜地拾掇好了,天才蒙蒙亮,这时我们还在甜蜜的乡里。

此后,母亲每天从生产队里收工回来,拖着疲惫的身子,有时连饭都顾不得吃,也总要去菜地里转转,拔草,施肥,捉虫。人勤地不懒,由于下种时间早,加之母亲的精心管理,往往是端午节前后,瓜果豆荚,已经热热闹闹挂满了整个园子:憨憨呆呆的南瓜,青嫩顶刺的黄瓜,紫里透青的鹅米豆,在葱郁的叶蔓间,时隐时现,尺把长的豇豆,密密匝匝的吊弯了豆架,肥嫩的四季豆,汁液饱胀翠色欲流……就连菜地边的竹篱笆上,高高低低的吊着苦瓜,而别人家地里的瓜菜才开花呢!母亲将这些瓜果豆荚采摘下来,背到乡场上,总是被抢购一空。蔬菜赶早,谁不想尝个鲜?母亲回家时的背篓里,放着肥皂火柴食盐和绿绿的新衣服。母亲微笑着说这是南瓜钱买的衣服,那是豇豆钱买书包,那是鹅米豆钱买的裙子……

时候,我很喜欢和母亲去菜地,一般都是傍晚时分,夕阳暖暖地照着,空旷的田野已弥散着淡淡的烟火味。母亲一边摘菜或浇菜,一边和另一菜地里的三婶六婆说着各自的菜生长情况或者预计下一步种点什么。而我最喜欢钻进两排瓜豆间的过道。茂盛的叶子已把这围城了一个绿色的狭长的帐篷,即使是夏日的中午里面也很阴凉,但并不寂静。一条条修长的豆角悠然地伸展着,一个个憨厚的冬瓜腆着肚子,四处觅食的蜂蝶、虫子、小青蛙在花叶间在地里流连,黄色的冬瓜、丝瓜花,粉紫色的豆角花都成了它们探寻的对象。我坐在绿色的“帐篷”里,一边玩着泥土,一边看着它们,有时也会恶作剧地把一只七星虫从一张叶子抓到另一张叶子,让它深受一番困苦。那时我还不懂什么痛苦快乐,世界对我来说那样新鲜,一个菜地是取之不绝的乐园。

在那个物质相对比较匮乏的年代,生产队分的粮食总是不够吃,菜地就成了聚宝盆。不仅保证一家人吃的蔬菜,还要种一些红薯、玉米、大豆等经济作物,以弥补粮食的不足。一日三餐,没有一顿全是白米饭。早上要掺着红薯或萝卜煮粥,中午是红薯丝或萝卜丝和着米饭一起蒸。晚上每人只有小半碗饭,其余是吃杂粮。母亲劳作的菜地,以翠绿连着四季,将一家人艰难的日子,连缀成一条曲折而又艰难的生命线。母亲,曾用她那不懈的劳作度过艰难的岁月,最难熬的就是每年青黄不接的“三荒四月”。在揭不开锅的时候,父亲把床底下落满尘埃的南瓜搬出来,小心翼翼地切开,在我们的眼里,那简直就是杀了一头猪,可以足足地让我们体会兴奋和急切,兄妹几人因为可以饱餐一顿而高兴得手舞足蹈。记得最清晰的一次是半里被饿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问母亲要吃的,家里实在没有过夜粮,母亲就摸黑到菜地里,摘了两条还没有掉花蒂的黄瓜给我,度过难熬的夜晚。那些年月,青菜、红薯、南瓜、豆角都曾经用来填饱我们成长岁月里的辘辘饥肠。看着我们吃饱之后满足的样子,母亲脸上却没有笑容,只有泪水

上中学时我在校寄宿,假期里回到家,必要去菜地去看看。有时进不了门,便想着母亲必在菜地无疑。看到她在地里忙碌,已能体谅母亲的辛劳,尽可能帮助母亲分担生活的重担,拔草、松土、间苗、浇水、施肥、收割,样样都做。往往在这时,母亲摘下翠生生的,有着尖尖嫩剌芽儿的黄瓜,或红透了的西红柿让我吃,那味道极鲜美着呢,比起现今在市场上买来的不知要香甜多少倍。碰上农忙的时候,我干不了重活,母亲就让我在家做饭、养猪。每天到菜地采摘蔬菜瓜果,或者摘黄菜叶、割红薯藤养猪。吃不完的瓜菜,母亲做成咸菜,撒上红辣椒,五香粉,风味独特。每次上学,母亲用瓶罐装上自制的咸菜,陪伴着我的读书时光。到现在还十分怀念母亲自做的坛子菜。菜地既是我童年的乐园,也让我很早就品尝到生活的艰难。现在对比体味,在母亲的菜园里翻阅要比流连在人们用文字构成的花园更让我舒心快慰!

从我在床上听着母亲挖地的声音,到现在,再看着母亲佝偻着背的身影,这中间一晃就是几十年的时光。或许,光阴的脚步,就是从这一片又一片的菜地,菜地里一茬又一茬青了又黄,黄了又青的蔬菜里飞逝的吧。而母亲的头发,也在这流转的光阴中日渐地花白稀疏了,在秋阳下泛着一层微微黄色的光晕。

现代人很多远离了土地,我总觉得是有所欠缺的。我的双手不沾泥土很久了,有时无意沾上了,也视之为脏物,快速的将其洗去。一颗视泥土为脏物的心灵是不懂母亲的意义的,因为大地就是母亲!

如今又是一年的秋天,住房前地里的菜快收完了,人们就把那些藤藤蔓蔓收拢来烧作肥料,傍晚的时候,一股青烟在地里升腾,菜叶、菜枝、菜藤的香味混合着,慢慢地在天空飘散,一直弥漫到我的心底,在每一个秋天来临时,都从我的记忆里飘荡出来。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