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了

2008-10-24 08:36 | 作者:流炀 | 散文吧首发

很多年后,再想起我的年少时光,我还是会跳向那被我涂抹得斑驳模糊的一段。本是些青涩乏味的日子,可当时光流逝,出现在脑海里的场景看过去就开始变得光怪陆离。

很多事情似乎都是开始于这样的场面。灰暗拥挤的教室里,当我听见悉悉索索这种因按耐不住而蠢蠢欲动的声音时,便会抬手看一下腕上的表,这时一定离铃响还差两分钟。我将桌上的乱七八糟的课本一把塞进桌内,顺便从一本书上随意撕下了一页,揉成一团,扔向了对面石头的身上。而通常他还趴在桌上睡得昏天黑地。石头被砸醒后,会不耐烦的骂句脏话,后面的话则被讲台上老师凌厉的眼神压了回去。石头转过头,对我乜了一眼,我撇撇嘴,指了指手上的表。石头马上心领神会这个令人愉悦的信号。

我知道他开始在心里默默倒数,和我一样等待最后一道铃声的响起。

实际上,每天我们都是这样。从早上七点钟进入学校,大铁门在最后一个学生身后徐徐关闭,然后第一道铃声响起时,我们就开始等,等待最后一道铃声响起。铃声响起,进来一位老师,摊开课本,开始讲课,劈里啪啦叽里咕噜竭尽全力往台下几十个双目呆滞神情涣散的学生脑子里灌,等到口干舌燥喉咙冒烟,黑板密密麻麻写满一大片,然后又一道铃声响起,这位老师勉强收起课本,意犹未尽却又筋疲力尽地慢慢挪出教室。殊不知,他一离开,身后苦熬死等了几十分钟的平静水面,马上开始了惊涛骇浪。当然这样的波涛也只能持续短的十分钟,铃声再响,另一位老师进来,教室又恢复了死水潭的原状。一道又一道的铃声,就像控制教室和我们的开关,直到幕落下,最后一道晚自习的铃声响起,这才结束了一天被铃声控制的生活

而这天也不过是个平常的日子,上学,等下课,等放学。唯一有一点特别的是,这是一个周末,接下来是星期天,不用来学校。

基本上到了高中,双休这一说法已经是完全消失,像我们这种每周还有一天假的学校都已经是凤毛麟角。当然,这大概也就是我们普通中学为何普通的原因吧。

我和石头来到大马路上,早已经华灯闪烁。从学校涌出来的学生,在街头四散而去,回家的,打游戏的,约会的,还有像我和石头这样在街上瞎游荡的。

八点出头,时间还早。长久地被关在学校,我们已经渐渐忘记了在自己的时间里该做些什么。我和石头认识了很多年,小学初中高中,即使不同班也同校,是铁到骨子里的哥们儿。当然,曾经我们还有很多共同的哥们儿,玩电游,看姑娘,打架。可是,现在唯一还在我身旁的就只剩下了石头一人,同样,石头也只剩下了我。其他的人,大都早早辍学,,去了远方没了音信,没去远方的,常年也见不到几面。没辍学的,除了我和石头也还有一两个,只是他们不知何时改邪归正,偷偷摸摸上了重点,满脸国家栋梁的模样,我和石头这样的社会糟糠只好非常自知之明的不与之为伍,

所以,现在,只剩两个人的我们,就常常不知道干什么。打游戏,无奈我们都是常年囊中羞涩的一类,至于看姑娘打架,说实话,人一少,就没了什么底气。从前,一伙人看看姑娘吹吹口哨,最多被人说句流氓然后自顾自地瞎乐一阵,可现在一两个人干这事,就算别人不知道,自己也会觉得猥琐,再说,现在街上能看入眼的姑娘真是越来越少了。至于打架,更不消说了,十岁之前打架,不过是摔摔扭扭,磨块皮撞疼屁股罢了,到了十岁到十五岁之间,也最多不过是抡个凳子捡块破棒子,见点血缝上一两针就算严重了,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年纪,真要动起手来,轻则板砖重则真刀真枪。我和石头一致认为生命诚可贵,所以在没有弄清楚对方实力之前,是绝对不会冒然动手的。

我和石头走到一家酒吧门口停了下来。酒吧在我们这个小城市还是个新鲜玩意,半空中的招牌在五色的背景灯光映衬下,显得异常妖娆。这块在黑暗中闪耀着绚丽夺目的光芒,将我和石头的脚步牢牢地牵引,如一道无形的魔法。

进去看看吧?石头说。

我转过头,看见石头的脸在一闪一闪的彩色灯光里,有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兴奋和暧昧。

未成年人不得入内。我指着门口边立着的一块牌子说。

我们又不是未成年人。石头不以为然,准备拉我进入。

我们才十七岁,当然属于未成年人。

拜托,现在十六岁拿身份证,十六岁就能判死刑,当然是十六岁就算成年人啦。

我想想,觉得石头说得不无道理,但是又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划定为成年人,有点无法接受,于是准备继续和石头争论多少岁算成年的问题。

只是显然石头并无和我继续争论下去的打算,不耐烦地说:你十六岁之前,不是不该去的地方都去过吗?现在又顾忌个屁?

被石头这样一说,我一下子释然,完全不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会踌躇不安,于是和石头屁颠屁颠地钻进了酒吧,并且一路畅通无阻,想必门前竖着的那块牌子只是个虚设,不知是准备敷衍吃皇粮的,还是吓唬像刚刚自己那样较真的小孩。

酒吧内光线昏暗人头攒动,每个人面孔都像是带上了妖艳的面具,辨不清真伪。这让人想起了《西游记》妖洞里的妖怪,想必就是这些样子。舞池里正放着狂放的舞曲,一池子的人脑袋晃动腰肢乱扭,像失了控的玩偶。

我忽然觉得胸口憋闷,想起门口“未成年不得入内”的标语,终于明白它并不是在欺骗,而也明白自己确实不是成年人。在这个大妖洞里,我还是显得太纯洁

走吧。我推了石头一把。

石头看了看我。其实在这忽明忽暗的闪烁灯光里,估计他也看不清我的表情,但是显然认同了我的观点,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我走在石头的后面,一边走一边让旁边的脸从我的视线里闪过,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两张熟识的面孔。本来我只是在和自己玩一个无聊的游戏,只是没想到,真得让我找到了,虽然还是看不清楚,但是毕竟眼熟,所以视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跟着停下来的还有我的脚步。

我拍了拍石头的肩膀,叫他看我看到的那张脸。

那张脸坐在一个靠边的卡座,画着浓艳的妆,裸露的肩膀在随着灯光隐隐现现。那张脸旁边还有两张脸,两张完全陌生的脸。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两张脸肯定不是什么善类,大概也就是这妖洞里的某一类妖孽。

走吧。这次是石头催我。

我用力再看了一眼。然后和石头迅速钻出了门。踏上马路,空气顿时新鲜。

喂,刚才你看清楚没?我拉住头也不回往前走的石头。

没有。石头回答干脆。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只好自言自语。

你看,今晚的星星很亮哦!石头抬头仰望,停住脚。

石头的这个行为,让我觉得及其滑稽。

有病。我骂了他一句。

没劲。石头又低下了头看着地面,回家了。

我想了想,是挺没劲的,一晚上什么事也没干,也找不到个好去处,还不如回家看电视。

走了。说完转身往回家的路走去。

走了几步,石头又追上来叫住了我。

你说,刚才那人真是她吗?石头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还没反应过来,石头倏地一下又跑了。

切。我哼了一句,慢悠悠地往回走。

管她是不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明天做什么。吹着口哨抬头看了眼天空,今晚星星是挺亮的。

周一到学校,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情愿。很多时候,唯一的休息日往往比其它任何一天都来得紧张。因为从头到尾都想着明天又要上学了,然后想着想着时间就被想过去了,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一天就完了。反而是到了上学的日子,一阵不情愿过后,眼见着没什么盼头也就平静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历史。历史老师进门的时候,我和石头相互对看了一眼,然后各怀心事地沉浸在课堂里。

老师名叫黎月,当然,这个名字没什么特别。 #p#副标题#e#

黎月是新来的老师,这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

黎月还是个女老师,这当然更不足为奇。

可是,新来的女历史老师黎月,是个绝对的漂亮姑娘。这对于我们死水一般的生活,就如投入了一枚小小的石头,让每个人都微微地震动了一下。大概没人说得出来黎月讲课到底好还是不好,但是几乎所有人在她进入教室的时候,都会瞬间精神抖擞。

我坐直身体,看着台上老师的优美的嘴唇吐出一串串的天籁。只是她说了些什么,我其实完全不知。我知道在这个教室里,有一半以上的男生和我一样,此刻满眼的是老师那张美丽的脸庞。这真是一张引人入胜的面孔,肤若凝脂,眼如皓月,还有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自然清新的气质,会让很多人抱怨感叹周遭那些时刻散发着腐烂味道的姑娘。

瞟了一眼旁边的石头,一副早就神游太空的状态。或者他在想到底像不像。

我继续把眼睛放在老师的脸上。像,又好像不像。

铃声响起,打断我纠缠杂乱的思想。

在目送老师走出教室后,石头凑过来说:你觉得是她吗?

我想想,还是不确定:不知道,酒吧灯光太暗,看得不是很清。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几天。石头一直为这个问题苦苦纠结,三不五时地向我索要答案,虽然我早已经表明了很多次我的答案。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就连我自己也开始陷入了这个问题之中。这个问题就像是个漩涡一样,将我和石头狠狠地搅在里面。

一个星期三的晚上,当然也可能是星期二或者星期四,因为对于这种日期我的记忆通常是没有什么概念的。晚自习放学后,我和石头慢悠悠晃出校门,就在为没有去处而烦恼时,从我们的身边走过一个身影。虽然校门口的路灯灯壳里日积月累了大量蚊子的尸体,以至光线昏暗,但是,我们还是在瞬间辨认出了这个身影。

我想我和石头有着同样的想法,我们只是想走上前打个招呼以尽学生的本分。可是走了很长一段路,我们都没有真正走上前去,直到路上的学生渐渐稀少。

于是就这样,我和石头跟着我们美丽的女历史老师黎月走到了她住宅楼下。而且显然,老师并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我们在楼下停下,看见老师上了楼,楼道很静,从一楼住户门缝里传出的电视声音被骤然扩大,我和石头先是听见小燕子和皇阿玛争吵的声音,然后才听见二楼钥匙开锁的声音。

我和石头退出几步,果然看见二楼一侧的房间亮起了灯。但是显然,这一切和我们毫无关系。

我只是想和老师打声招呼。回头的路上石头对我说。

我也是。

我和石头说的都是实话。虽然看过去,我们是进行了一场目的不明的跟踪。

但是,我们知道了老师住的地方。石头又说。

那有什么用?我不明白石头。

可以知道那天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她。

我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是既然有人说有,那多少都会有一点。

但是石头所说的联系很快在我们的生活中彰显出来。近十年来积累下来的默契让我和石头没有任何讨论商量的情况下,找到了每天放学后的去处。当然,已经不需要再说明,那就是美丽女老师黎月的住处。

老师的楼下是一处老旧的篮球场。开始的时候,我和石头只是在篮球场上转悠,抬头看看二楼房间的灯光是明还是暗,但后来我们发现,篮球上的一个篮球架正好对着二楼的房间,之间不过五六米的距离。久经风霜的篮球架在黑暗中茕茕孑立而且摇摇欲坠,像一个暮年的老人。于是我和石头轮流着爬上去,透过阳台的窗户打探屋内的一切。

无论是我和还是石头在上面,都一定会向对方报告屋内所有的动向。

石头说老师一定是一个人住。

我说老师的沙发是橘红色。

石头说老师可能吃苹果。

我说老师看电视喜欢换台。

……

石头在上面的时候,篮球架下的我觉得黑暗迎面扑来,从我空虚的心里呼啸而过,我在上面的时候,黑夜里黑色的风让我轻轻战抖。我不知道,石头是否也会这般,当然我也从来没有问起。

老师晚回的时候,我和石头就想象自己在打球,运球,过人,抬手,勾腕,跳脚,球就进了那个黑洞洞的篮筐。当然这只是想象,我们从来不会真正用球惊动夜色。有时候,就坐在篮球架下说话,全是不着边际的一些话,说完就忘了的那种。

唯一一次让我们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问题是一次,石头在球架上很久,我在下面问有什么动静,他却一言不发,直到他跳下来。他看着我,想说什么,但只动了动嘴,什么也没说出口。我推了他一把,发觉他全身僵硬,呼吸急促。我疑惑地爬上了球架,看到的情景让我瞬间呼吸和心跳都加速。

屋子的女人只穿着胸罩和内裤,玫红色的胸罩在黄色的灯光了散发出魅惑的气息。我看过很多次黄片,里面甚至是三点全露的女人,可这一次是我们美丽如女神般的老师,虽然她还穿着三点。

我们这算是偷窥吗?下来后,我对石头说。

石头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是想说不知道还是不算。但是我觉得心里开始有了罪恶感。

那天夜晚睡在床上,闭上眼睛就是老师玫红的胸罩,一直带到了里。

我们开始忘记我们最初的目的,忘了我们是要确认酒吧里的哪张脸是不是我们美丽的女老师。虽然从一开始我们就从来没去考虑过,这件事的结果于我们有何意义。

事情的转机是发生在一个不知过了多久的夜晚。

我和石头放学去到那个球场上时,二楼房间是暗的。晚风吹得有些冷,我和石头缩在球架下躲避寒冷的风,但是风还是从四面八方灌来。

一辆车停在楼下,划破了黑夜,也划破了我和石头寂静。我们往后看,是一辆黑色的轿车。当然这没什么。一辆高档车于两个十几岁的少年的意义和美女于一个阳痿老男人的意义几乎是没有差别的。但是,我们看到从车内走出来的人,一个是我们每晚都在观看的老师,一个是我们不认识的男人。

男人和女人关系通常是简单明了的。但是老师下车后径自上了楼,男人则钻进了车子掉头走了,只留下一圈黑烟在空气了里。

虽然是夜晚,但是我还是借助楼道口的光看清了男人的长相,中年男人,当然在十几岁人的眼里,三十岁以上就是中年人,所以其实那个男人其实还算年轻。当然,年龄并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关心的是这个男人的一脸匪气。我隐约记得那天酒吧里的好似也是这张脸。我的记忆力一向不好,但是此刻却一下清晰起来。

不过我也知道是我的想象力在作祟。也许只是为了确认老师的那张脸而勉强找出的证据。

那人的车牌是8686。石头对我说。

你要干什么?我问。

我只是在想这个车牌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没有说话,我并不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兴趣知道,因为我已经在心里断定酒吧里的那张脸就是老师,所以我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是这个人的出现让我有了新的理由。

第二天石头告诉我,8686是一位大人物,本城最大的娱乐城的老板,也是那家酒吧的老板。

我没有问石头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消息,实际上他一直以来都能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不过对于石头说的这个大人物,我其实也略有所知,因为他是很多不良少年的偶像,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我。我还在学校里面残喘度日,即使有过很多恶形恶状,但始终觉得不算一个真正的不良少年。

所以,那天我们在酒吧看到的就是老师了哦。我听见石头说。

上历史课的时候,我看着美丽的一脸平静的老师,始终无法猜测她和那位大人物之间的关系。

我和石头更加频繁地去到老师楼下。而那辆8686也更加频繁地开到老师的楼下。

但是每次都一样,老师上楼,8686开走。让我们无从想象。可是无法想象反而更加促使了我们的想象。

你说那人和老师是什么关系?石头不止一次问。 #p#副标题#e#

也许是一对吧!

可是不像啊!

那就是那人在追老师。我想想这种关系最为说得过去,毕竟老师实在是漂亮。

不过老师好像不是很愿意,不然每次都只送到楼下。

我觉得石头说得很有道理。

但是,在这话不久的一次,我们居然看到,老师下车后,被男人拉住,然后拥吻起来,虽然男人最终还是没有上楼,但这个场景让我和石头有些适应不过来。

二楼的灯光亮起后,石头爬上篮球架,屏声静气看着房间里的动静。

我觉得老师好很不爽的样子。石头说。

后来我爬上去,仔细看了看老师,和平时并无两样,但是就是让我觉得她是在不开心。

我和石头达成一致,之前的拥吻老师是不情愿的。

可是在接下来的很多天,这样的情景都不断在上演。

每次老师和男人吻别过后,我和石头就交互爬上球架,看老师的动静。然后每次我们都一致断定老师非常不开心。

我们渐渐开始拼凑出这个故事

那个大人物看上了老师的美貌,由于惧怕大人物的势力,老师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大人物。

我们开始陷入我们所拼凑的故事中,并深深感叹于老师的遭遇中。只可惜我们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比起那位大人物,犹如蚂蚁。

上课的时候,讲台上的老师在讲课,我的头脑里想的是她的情况。

偶尔转过头看石头,从他的表情,我知道她和我想的是同样的事情。

我和石头商量,应该做点什么。而我们也确实做了点事情。

有好几天,我们都在楼下放了几粒铁钉,但是很不如愿,无论放在哪个位置,那几颗铁定都没有碰到8686的轮子,车子顺利离开,一切照旧。

我们实在想不到还能做点什么。

石头提出过拿根大棒子,从后面抡下去。但是,我觉得这个想法毫无意义,只会把老师吓到罢了。

所以,在随后的很多天,我们只能在黑暗里看着那个大人物强迫地拥吻美丽的女老师,再看着他的车扬长而去,只留下屋里的老师一个人悲愤。

天气已经变得很冷,我和石头站在操场上考虑是不是应该找个别的去处,放弃继续来这个地方。

我和石头在大街上闲荡了几个夜晚,发觉日子比从前还要无趣。我们马上怀念起那个荒凉的篮球场,那个摇摇欲坠的球架,二楼那间房内的温暖灯光。当然想必石头和我一样也都在怀念那个老师只着内衣的夜晚,只是我们谁都没有说。

我们再一次默契地踏上了那条我们走过无数次的路。很多年后,我依然能清晰地想起那个夜晚的浓密的夜色,似乎在发酵着某种蠢蠢欲动地种子。

我们到达那间操场的时候,二楼的那间房子还一片漆黑。我和石头坐在篮球架下开始说话。

我们在我们认识多久的问题争论了很久,在我的记忆里,我清晰明白地记得我们认识了九年,但是石头却固执地认定我们认识的时间是八年。最后,我们只能在这个问题上不了了之。只是二楼依旧黑暗一片,那辆8686也没有出现在楼下。于是,我们继续说话。

一切都会结束。石头在莫名其妙地说出这句好后,我听见汽车的声音缓缓传来。在汽车引擎声的背景下,我忽然觉得石头说这话的时候像个哲人。

但是我很快忽略了这个想法,因为是那辆我们看了许久的8686。

老师从车里下来,然后上楼,大人物还是坐在车里。这和平时似乎不太一样。

石头想爬上去看看怎么回事,但是被我拉住,因为我看见那辆车还停在原地。

我们都屏声静气地等待着,虽然我们都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也许过了一刻钟,也或者过了半个小时,二楼的灯光熄灭了,老师从楼下缓缓而下,楼道的灯光照映着一个妖娆的女人。老师钻进车内后,呼啸一声,车子消失在了夜幕里。

我和石头面面相觑,这是我们这两个月来没见过的。对,是两个月,我们已经干这事干了两个月了。

他们会去哪里?石头问我。

我想想,脑子回荡起刚刚老师下楼时的样子,然后又想起在酒吧里看见到的那张脸。

酒吧。我说。

我们也去吧。石头说。

我们?我对石头的话充满疑问,但是我还是跟上了石头的脚步。

我们走得很快,像是要去做一件重大的事情,只是,大概谁没想到,我们在不久后真的做了一件重大的事。

酒吧还是我们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样子,半空的招牌在五彩灯光妖娆暧昧,门口依旧竖着“未成年人不得入内”。当然,那辆8686就停在旁边。有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很厉害。

我和石头毫无阻碍地进了酒吧大门。吧内人来人往,灯光摇摇晃晃,舞池依旧装满了各路妖怪。没有人注意到我和石头这两个小孩。

我的目光搜寻到之前的那个位置,但是上面坐着的人是我不认识的。

我们只好继续往里走。石头被一个醉酒的男人撞了一下,险些摔倒,还没反应过来,那醉鬼嘴里吐出一句脏话,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开了。

石头倒是不如平时一样愤怒,而只是吐了个脏字,又继续往里面走。

但是很不幸,我们在大厅里走了一圈,也没看到我们要找的人的影子。

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在巨大的噪音中,我问石头: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石头依旧没有停下来,我以为他没听见,于是推了他一把。他停下来片刻,甩了句:管他呢。

我听得很清楚,他说的是管他呢不是别的。我知道石头和我一样,都还没弄明白我们寻找的目的,就如我们从来就没有去计较那些个在那个破球场守候的日夜。

在包房。石头忽然转过头两眼发光地对我说。

我忽然意识到这句话包含着某种危险的味道,但是却勾起了我身体里的某根兴奋的神经。

我和石头悄悄地在从第一间房开始,轻轻扭开门把,一间,两间,三间,里面都是一群吵吵闹闹地男女。直到第四间,当然也可能是第五间,我说过我的记忆力从来就不是很准确。但是我记得很清楚,在我们悄悄地打开那扇门时,看到了让我们惊讶的场景,一个男人正压在一个挣扎着的女人身上,无须说,那个女人和男人正是我们正在寻找却不知道为何寻找的两个人。

但是此刻,我终于意识到,我们寻找的意义。显然,石头比我的反应迅速很多。他用力把门一推,门板发出剧烈的撞击的声音。然后我继续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只看见石头操起桌上的酒瓶往男人也就是那个大人物头上一砸。

大人物在一声响动之后,艰难地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倒在了沙发旁边。

老师,快走。那一刻石头发出了一种英雄般的声音。

只是老师坐直身体,惊恐地看了看倒下的人,又看了看我们两个。那一刻我一下明白,我和石头做了一件十分荒唐的事情。然后我听见美丽的女老师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我依稀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地那一刻,石头用非常嘲弄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是在嘲笑我们所做的一切。

醒来时,满眼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医生,护士,爸,妈妈,来来去去,去去来来。最后是石头,缠着绷带,站在我面前。对于所有发生的事情,他只字未提,大概他以为我什么都知道。我确实都知道,也许从一开始就知道。

美丽的女老师和大人物其实本来就是一对再正常不过的情侣。只是我们潜意识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于是擅自编凑了一个符合我们自己想法的故事。然后在这个幻想的故事里,我们将自己演绎成了两个英雄。

我要走了。这是石头说的第一句话。

我看着他一脸怠倦的神情,却不明白。

家里让我去学点有用的东西,总不能这样虚度下去。石头笑了笑。

这是我和石头最后的对话。

也是我和我少年时代最后一个朋友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我们便在各自将逝的青里渐渐走散,再也没有回来。

夜幕降临的时候,病房一片宁静。直到夜深,被一阵阵响声惊醒。睁开眼,看见窗外腾空的大片焰火。 #p#副标题#e#

我想起,这是新千年来临的讯号。

2000年的第一天,我看着我的十七岁慢慢离我而去。

然后想起,过两天,我又要去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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