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易灭，恩宠难寻

??妾薄命??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李白????#1??三年前——??锦衣华服，环鬓簇拥，我被馆陶姑妈拥在怀中，淡淡的茉莉香萦于鼻间。刹地，我听得馆陶姑妈轻声一句，“彻儿，可娶得她们？”??小路两旁，几百名宫女脸若星盘，发似流瀑，身轻如燕，如果硬要从她们身上挑毛病，唯一称得上遗憾的，便是她们的身上，缺少了生机。每一个宫女浅笑盈盈，却奇异地像一个木偶般的小丑。而缺少生机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刘彻要的女人。??“她们配不上。”我淡然一答，却引来馆陶姑妈巧笑不断。??“娘——”??这时，一个稚嫩清晰的甜美嗓音横冲而来，我知那是阿娇，一个被馆陶姑妈宠在手心里的宝贝。??“彻儿，你若得阿娇呢？”兀地，馆陶姑妈又是轻声一喝。??望着那个如同风火球一般直奔而来的阿娇，我浅浅一笑，声音不自觉地柔和，“若得阿娇，必以金屋贮之。”??良久。??我听得馆陶姑妈意味深长的一句，“……好。”????##1??三年前——??饥荒，寒冷，酷暑这些词从来和我搭不上边，我用的，是西藏进贡给我国的上等玉杯，我穿的，是天下人望尘莫及的金缕衣裳，我吃的，更是人间之珍馐美味。??因为知道自己是受宠的，我的母亲，馆陶公主向来对我有求必应。所以，即使我在宫里横行霸道也没人敢说一个字。??宫里敢和我疯的，只有一个人——刘彻。他从来不会因为我的身份而忌讳。他会和我说宫女也是人，也有爹娘疼，所以不可以一直欺负她们。他会教我骑马射箭洋样新奇有趣。他会很严肃地告诉我说不可以批评当时的朝廷，尽管我是无人可比的阿娇。??那一次我去找他玩时，娘拉住我，深不可测的眼神，“阿娇，你可愿嫁得彻儿为妻？”??我一眼便扫到一旁刘彻笑得温暖的容颜，像是中了蛊惑般含羞点头。????#2??金屋落成。??这是我刘彻自从登基之后送给阿娇的第一件礼物。曾经答应馆陶姑妈会一辈子宠及阿娇，也不会忘记馆陶姑妈为了帮助我夺得皇位而费尽心机。除了赐予馆陶姑妈尊姓窦之外。不论怎样，我势必会让阿娇封后荣宠天下。??转身，唇角含笑。??“皇上起驾——”身边的小太监尖声细气地禀报着。??是的，该是去迎娶阿娇的时辰了。??金环珠链，盘髻后冠，霞铍精妆，今日的阿娇，果真是不同凡响。??洞房之时，我俯在阿娇耳边轻声许诺，“阿娇，这辈子，我刘彻对你，永远忠贞不二，宠爱一生。”??那一刻，我看到阿娇的脸上，绚烂如花。????##2??纤手点红妆，梳发及耳鬓。??今日，是我嫁于刘彻的日子。??皇后的位子，我不稀罕。从小就被众人捧于掌心，享尽荣华富贵。皇后与我，也无新意可言。稀罕的是，刘彻于我，今后将是携手走向天下的关系。我阿娇将永远站在他的身边，万人瞩目之下，名正言顺。??洞房之时，刘彻温暖的容颜再次浮现，他对我说，“阿娇，这辈子，我刘彻对你，永远忠贞不二，宠爱一生。”??那一刻，我多么庆幸自己选对了人。????#3??太监通报御史大人进见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他必定是为了河南大灾的事情才紧急通报。我下意识地推开阿娇，想要走出大殿。??“刘彻，不许走！”只有在阿娇极度气愤的时候，她才会称呼我大名而不是众口一声的“皇上”。??“阿娇，朝廷有急事朕怎能置之度外，你耐心在此等朕。”??“可是你答应陪我赏月的。”??我明知那是阿娇的脾气，直爽娇宠，毫不做作，这样的她在我眼里并不同于那些唯唯诺诺的女子。但今日，我竟没由来地产生了一种令我自己都恐惧的可怕冲动，是不是我平时太宠她了以致于今日她如此放肆？????##3??以为做了皇后就可以整日和刘彻玩在一块，岂料他事务繁忙，难得才抽空看我一回。??“阿娇，你要朕做什么都依你。”刘彻笑得温暖，硬是把我准备好的怒气和满肚子的牢骚压了下去。??“我要你陪我赏月。”只是早半个时辰批阅好奏折的时间能用来做什么？能陪我好好去游山玩水么？能再陪我一起去骑马射箭么？也罢，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好，朕就陪你去赏月。”??我赶忙站起来，正准备拉他一起去御花园的时候，一个小太监不识时务地闯了进来。??“皇上，御史大人求见，说是有紧急事件要通报。”??从来，刘彻都没有推开过我，可是今天，他竟为了这什么劳什子的御史大人推开了我。??“刘彻，不许走！”情急之下，我竟喊了他的名字。我看到他焦急的神情，但却不是为了我。怎么，另结新欢了么？是那个刚进宫的莞才人，还是那日来拜访我的怡贵人？??我听不进他的解释，明明答应陪我的，为什么要爽约？不是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是皇上？??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耐和质疑，我兀自地苍凉一笑，明明说过的，他说，阿娇，这辈子，我刘彻对你，永远忠贞不二，宠爱一生。??——忠贞不二??——宠爱一生？??骗人！??我摔了身边所有能摔的东西，原以为刘彻会像以前一样回到我身边哄着我。可是这一次，他竟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4??越来越讨厌那些阿娇的外戚，他们在朝廷上耀武扬威，好似我的皇位只能够靠他们维持一般。越来越不愿去阿娇的寝宫，尽管知道她必定会在门口点上灯笼等着我过去。越来越害怕因为自己给阿娇过多的宠爱而让她侍宠而娇。我想看到的，是一个母仪天下又不失灵动活泼的阿娇。??想起太平公主为我引荐的一个歌女，她有一个比较中性的名字，卫子夫。??宣她献舞的时候，我心弦一动。卫子夫和阿娇有个相同的地方，那便是她们的眼睛。她们的眼底，都有着倔强。只不过阿娇的倔强是刚烈的，而卫子夫的倔强是柔和的。当她纤手向我献酒时，我的心不禁迷离失散。她，便是我苦寻了已久的完美的阿娇。??那夜，我宣了卫子夫侍寝。????##4??那么固执地每夜守侯着他，一再忽略宫女要求熄灯的想法。只要灯笼亮着，刘彻就知道我尚未就寝，说不定就会来我这里了。??直到——??直到守夜的小太监向我回报，刘彻宠幸了一个叫做卫子夫的歌女时，我终于命人熄灯，孤独就寝，苍凉的心在那一瞬间如同班驳的墙面，与眼前一切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 #p#副标题#e#??翻来覆去，以往的一幕幕浮现出来。刘彻，你是要负我么？不会的。你肯定还会和以前一样，在宠幸了别人之后第二天就跑来我这里哄我开心。他的心里，只会有我。??只会——有我一个。??——陈阿娇。??#5??我不再宠幸阿娇，甚至于连她的寝宫都不再去了。阿娇，如果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也罢。可惜，她是窦太后在朝廷猖獗的靠山。宠了阿娇，跟上去的，还有一整个窦太后的势力。况且，阿娇的娇纵也是时候该治治了。??而子夫，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她时刻懂得我在想着什么，需要什么，我说东她不说西，凡事都顺着我的意。不知不觉中，我竟对她宠爱有佳。??“启禀皇上，据报说皇后娘娘在寝宫请了女巫在做法施蛊，意……意在诅咒卫娘娘。”??“什么？确切属实？”??我怒从心生，从古至今，历代帝皇都厌恶巫蛊之术。我当然也不例外。后宫就要有后宫的规矩。巫蛊之术是后宫女子中最最不齿的招数。??阿娇，你连这样简单的道理也不懂么？??果真，是我以前宠坏你了。那么，现在，别怪我狠心。阿娇，希望你能自己反省一番。??“传旨下去……”????##5??因为那个该死的卫子夫，我阿娇得宠那么多年竟被硬生生地冷落下来，我怎肯甘心？就算是巫蛊之术我也不要放弃。只要能将刘彻夺过来，要我阿娇做什么都行。??可是，一道圣旨完完全全毁了我所有的希望和热情。他说，皇后陈阿娇侍宠而娇，母仪全失，德才欠缺，现废去皇后称号，立即搬入长门宫反省。??长门宫，那个离刘彻相隔甚远，永无天日的冷宫？他还真忍心让我一个人留在那么清冷的地方？他应该知道我最喜欢热闹了！??我怕了可不可以？我认输了可不可以？我不乱来了可不可以？我不要去那什么劳什子的冷宫！不要去——??“皇上呢？皇上在哪里？我要见他！”我紧紧抓着眼前来宣旨的小太监，我甚至连刘彻的名字都不敢直呼。那一刻，什么都顾不得了，只知道流泪。????“姐姐，何必如此伤心？既然懂得招来女巫施蛊咒我，就要有勇气去承担呀。我以后可是会代替你好好照顾皇上的呢！”??是卫子夫！哪个出身低贱，迷惑刘彻的女子！我想扑上去撕碎她的脸时，身边的小太监一伸手轻易地拦住了我。??他面无表情地说，“请陈娘娘立刻移驾长门宫。”??娘娘？多么可笑的称号？我大汗孝武陈阿娇陈皇后竟然被贬为陈娘娘？??可恶的刘彻，你知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要保护她一辈子的阿娇此刻哭诉无门，彷徨无助？??你——可知道？????#6??我接过司马相如递上的《长门赋》，这就是太监回报的每日必在长门宫诵读的东西么？??“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这是阿娇如今的生活，如今的处境么？对于阿娇，我承认是自己负了她。如果不是帝皇，如果不是天下之首，我就不必担心这忧虑那。阿娇，或许就不必去长们宫削减气势。??爱哭爱笑的阿娇，刁蛮任性的阿娇，天真可爱的阿娇，我的阿娇。这段日子，也苦了她了，挫挫她的锐气也就够了。??“去把娘娘接回来吧。”我叹一口气，阿娇，应该恨死我了吧？该想个办法哄哄她了。????“慢着。皇上，你听说窦太后和董偃的事了么？”子夫轻轻走过来，端来一杯热茶，正好祛了我的头痛。??“窦太后和董偃的事满朝皆知，我又如何不知？风华正茂免不了勾勾搭搭，朕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臣妾今日听闻窦太后不顾众朝廷大臣的劝阻，当面与董偃做出下流动作并且出游去了。”??“真有此事？岂有此理！真是越来越不把朕放眼里了！”我一生气，拂开帘子便走了出去。????身后小太监问子夫，“陈娘娘还接不接？”??子夫眉头一皱，“听不懂皇上的话么？出了窦太后这等事，还用得着接吗？退下！”??可怜的阿娇，身在长门冷宫却不知自己的命运就被这么小小两句话给毁去了。????##6??这长门冷宫，活人也就这么几个，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日夜祈祷。甚至不惜千两黄金请了司马相如写下《长门赋》，以为刘彻这次一定会回心转意。可是，盼断了脖子也不见个宣旨的人来。??终于明白，我这半生，恐怕要是在冷宫里度过了。??就在失望的片刻，我看见了卫子夫。她来我这冷宫，会是有什么新的转机么？??“陈娘娘，在这住得还习惯吗？”她笑得灿烂。??“刘彻呢？他没来吗？他没话要你带给我吗？我可以出去了吗？”我惊慌失措地看着她每一个口型，我多么希望能在她嘴里听到诸如“你恢复皇后娘娘了”或者只是“你可以出去了”这样的话。??可是，卫子夫的话如同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剑切割着我的心。??她说，“我怀孕了。我只是来告诉你，不必为皇上的子嗣担心。”??我禁不住跌坐在地上，一切，都结束了，是不是？我失去了所有的筹码，我输了，是不是？????“你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怀上皇上的子嗣吗？”卫子夫的笑意是那么刺眼。??我讶异地望着她。??“你没有机会怀上子嗣，是因为皇上命人在你的药膳中加了一味药。“??“不可能！“我条件反应地回答。??“你不发觉你们陈家的势力在渐渐削弱么？你以为皇上真的看不清现在朝廷的形势么？”????这么多日子以来，我为自己没有怀上刘彻的子嗣而懊恼了那么久，他每次都会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对我说，没关系，慢慢来。??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定下的局。??我，只是他手中的一颗旗子？????命人将长门宫宫口的灯笼取下，熄灭。??“以后，再也不要挂上去了。”??已经不需要了。刘彻，从你把我阿娇摆在那场棋局里开始，我，已经不是从前你心里那个阿娇了。你的恩宠，就像这眼前灯笼般容易熄灭。????#7??——多少年后??“皇上真的不去看看陈娘娘了么？”身边的小太监问。??“朕日理万机，不去。”??“皇上真的不去？恐怕这是陈娘娘最后一眼了。”??“朕都说了不去了，都退下吧。”子夫袅袅走来，像极了安静时的阿娇。??多少年了，阿娇还会记得我吗？负了宠她一生的诺言，我要以什么面目去见她最后一面？??对不起，阿娇，如果有下一生，我愿意做个平凡人一直守护着你。????##7??快要……死了吧？??这一生，荣宠一半，冷清一半，这就是我陈阿娇的宿命吗？??“娘娘，你一定要撑下去，皇上也许马上就来了。”身边的小宫女紧张地说。??我尽力扯开一笑，这是进了冷宫之后唯一的笑容。刘彻，你曾经说过，若得阿娇，必以金屋贮之。你甚至在新婚那日那么温暖地附在我耳边，阿娇，这辈子，我刘彻对你，永远忠贞不二，宠爱一生。可是，你的爱，就像是灯笼里的烛火。只要身边有微风吹过，便摇摇欲熄。??刘彻刘彻，你真的彻彻底底忘记了我。??如果有下辈子，我再也不要……不要与你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