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2012-02-12 12:31 | 作者:海岸线 | 散文吧首发

有关父亲,总想写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这份追思,即便十多年后,每每想起,都有一种伤感,一种难以表述的怀念。这份感情是一种厚重的、温情的,在我印象里很少有这样越来越强烈的追忆,像陈年的醋,不仅仅是酸,越是久远就越发浓郁。之所以几次没有去写,主要还是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份多年来的感受写出来。

亲情,这一字眼很通俗,也很笼统。大多都是表达亲人间的和睦、关、疼爱,它是一种血缘交织、难以割舍的牵挂。我想说的亲情是早已逝去的身影,一个让我多年后越发凄然泪下的身影,它超越了现实中的情感寄托,这种感受好像发生在昨天,又好像回到幼时坐在父亲宽大的脚面,拉着我的小手,悠荡着……

我与父亲间没有那些感人肺腑的亲情故事,很平淡。由于父母工作在北方一个远郊,生活条件艰苦,是外婆在四川把我从小带到四岁大,我就像个孤儿没有爸,没有妈妈,更没有在幼小的心灵中感受过母爱父爱。后来听外婆说,我小的时候别人逗我:“你是谁生的?”,我天真的说:“是外婆生的”。

印象中第一次父爱的感受是外婆把四岁的我带到遥远的北方,不知道是因为血缘亲情还是什么,父亲的爱完全不同于以往任何人,那种被呵护、被关切、被宠爱深深的印在我脑中,以至于给我叠纸鹤、做竹蜻蜓等活动历历在目。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会让我坐在他的脚面上荡秋千,会让我坐在他大腿上看他吐烟圈,会让我摸着他的胡子茬嬉闹,可总觉得这样的温情太暂,还没有尽兴就结束了。作为补偿,在我多年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总是把他顶在头顶跳啊转啊的。

童年的我最喜欢天,和父亲游戏往往是室外的,任何活动都会让我感到好奇、新鲜。因为四岁前的我比较孤单,父爱母爱是别的亲情所替代不了的,我记事很早,印象中没有小朋友间的游戏,也没有父子间那种欢快的童趣,渐渐养成了胆小拘谨的性格。现在回想起来,可以说我的幼年是孤单的,在孤独环境下成长的我,猛然间父爱所带来的幸福感可想而知,严格来讲应该是被注重被关切的感觉。

父亲是一个温和又严厉的人,平时对我们很严厉,四川人的家法可是很有名的,犯了错误会被织毛衣的竹签抽手心,小手火辣辣的疼,还不准哭,否则加倍。父子亲情,又有谁会记恨父母的管教呢?记忆最深刻的恐怕是那份厚厚的呵护之情,父爱如山!没错,这种爱是极难表达的,像一副宽大的臂膀可以依托,感觉做什么心里都很踏实,不像母爱来的那样细腻那样真切,而是朦胧的、浓重的、充实的。即便是父亲身上的烟味也非常依恋。

那个年代那种生活环境,没有玩具可买,也没有条件去买,所有玩具都是由一把铅笔刀创造出来的。竹蜻蜓,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应该是比较陌生的,也不会有那个年代孩子的创造力和手工能力。第一次听爸爸说起这个字眼,好奇、渴望,想快快看到它是怎样的模样,怎样的飞起来。那是由一片长二十厘米、宽两厘米左右,半个厘米厚的竹片做成,中间打一个小圆孔,用于安装竹柄。然后在小孔两边对称各削一个斜面,以起到竹蜻蜓旋转上升的作用,类似螺旋桨形状。看他娴熟的在竹片上推刀,几经修整便生成光洁漂亮的翅膀,好像竹片两头相对应的拧了一个角度,将竹柄插入小孔中,双手快速一搓,一松,竹蜻蜓带着风声笔直的飞向了天空。我便跳跃着,追逐着,欢快着,那是我最开心最难忘的时刻。

十七岁,我第一次只身离家就读边远的技工学校,对于性格内向孤僻的我而言,独自来到陌生的环境是胆怯的,所有人几乎都是生面孔,他们的成熟、外向让我自卑,自己豆芽菜一样的身板总显得是那样的渺小、文弱。社会就是一个大染缸,技工学校可以说是半个社会,社会风气在这里表现的那样直白。而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一年半载后,渐渐地适应了也融入了,学会了吸烟、喝酒的坏习气。记得周末由家返校时,在交通车站候车,跟一个外地人闲侃并接过对方的香烟老练的抽着,突然发现父亲怀里抱着一件棉衣在不远处看着我,我竟然傻傻的夹着香烟紧张的走过去,尴尬的望着父亲,羞愧、惧怕同时袭来,脑子一片空白……父亲把棉衣塞到我怀里,说天气凉,注意身体,没有指责更没有责骂,甚至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只是很平静的转身离开了。我知道,父亲心里是难过的,当众给我留面子,认为我成人了,是个男人,需要脸面,需要被周边人所认可,他是用家长的身份妥协来换取我的尊严。现在我要说,爸爸,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父亲一生都喜爱葡萄树,无论是平房时期还是后来的楼房时期,总是要在院子里、阳台上养上几棵。日常剪枝、浇水、施肥等事务也打理的井井有条,院子上用铁丝、竹片高高的搭起葡萄藤架,让葡萄、丝瓜、葫芦密密的俯在上面,闲暇时,搬一把竹躺椅坐在绿荫下的院子里,感受着一院子生机盎然的景象。到了秋季,一串串不断成熟的葡萄、丝瓜让他每天都能剪下一些,享受田园般的乐趣。

二十多岁,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是在离父母五十公里远交通不发达的偏远矿区,生活环境、生活条件相比落后很多。那时父亲已经退休了,像所有的知识分子一样显得文弱和书生气,常常穿一件洗得褪色的蓝中山装,一支钢笔总是插在上衣口袋中,口袋盖上露出漂亮的笔帽,略显稀疏花白的头发根根坚韧的偏向一边,已然没有年轻时期的俊朗之气了,显得温和、平和。闲来无事也会坐一个多小时的长途车,给我规整一下小院,并在我门前花池子中栽上两棵葡萄树。

季的北方风沙比较大,葡萄树喜欢肥沃的土壤,为了能让葡萄有一个好的生长环境,父亲决定把我门前花池子的土换成农村地头上的熟土,他就独自骑着自行车到几里外的农耕地头,用铁锨装满蛇皮袋子顶着风尘一袋一袋的驮回来。下班回到家看到他抽着烟,望着平整好的花池子,疲倦的面容带着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心里不忍。母亲说,他喜欢就让他弄吧,闲着还容易生病。但我能明显感觉到父亲已经不是当年的体力了,细细的腰身起伏着,呼吸也略显急促,一只青筋暴露的手叉在腰间,脸上显得很有成就感的样子。

几年中,这两棵葡萄树也成为他经常谈到的话题,每次来了就给葡萄剪枝、修整,并教给我如何护理它,只是自己没兴趣草草应付了,即便这样,也由两棵葡萄枝长成小臂粗的枝干了。

这期间,老家的叔叔离世让他非常伤心,在一个晚上红着眼圈跟我们讲叔叔艰难的经历,我能强烈的感受到他们曾经的手足之情是何等深厚,这种深厚更加让他痛苦和伤感。

葡萄树花开花落几个春秋,不知道因为缺肥还是什么,只结很少的葡萄。到了最后一年,枝叶茂密,绿茵茵的长满了棚顶,结出很多的葡萄籽,虽然没有成熟,但青绿的,满满的,结结实实的紧密在一起,也是从未有过的成果,我心里高兴,经常爬上墙修剪。遗憾的是,那年家里院墙需要拆掉盖院房,可葡萄树根已经深深的扎入院墙的根基里,必须将葡萄树移除重新打地基。望着一棚顶的葡萄,心里觉得特别的可惜。那天下班回到家,也不知道民工是怎么把葡萄树拽出来的,散落一地未成熟的葡萄粒被踩得稀烂,枝藤长长的、凌乱的躺在地上,叶子蔫蔫的,根须无力的抓着泥土,心头一阵酸涩。

不久,父亲病了,得的是肝癌,发现已经是晚期了,癌症是非常痛苦的,一般都要杜冷丁、吗啡毒品类的管制药物镇痛,医生每天开几粒红色的药片,应该就是这个东西。父亲的疼很少表现在脸上,总是很镇定的样子,最多只是按着肚子咧咧嘴,坚持尽可能不碰它,我印象里他每天最多吃一粒,以至于疼的面色苍白,手发抖,细汗布满额头,但尽可能的还保持着镇静。望着输液针头插在瘦骨嶙峋的手背里,宽大的骨节异常突出,皮下脂肪已经瘦的不复存在了,骨瘦如柴的身躯陷在病床上,无神的双眼已经没有往日的风采,而是无助的望着我,内心阵阵的心如刀绞。泪水时间冲入眼眶,担心父亲看到我失态的这个样子,转身跑出病房关好房门,站在门口双手捂面蹲了下去,泪水泉涌一样的从指缝中冲了出来,此时的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也不顾医院走廊穿梭的行人注目,浑身颤抖声泪俱下:“爸爸呀爸爸。”。

童年的记忆就像黑白胶片一幅一幅在脑海中放映开来:夏日中的纸飞机、竹蜻蜓、追赶在爸爸屁股后面欢呼着、雀跃着。

一个人从青壮年步入中老年竟是如此之快,好像一瞬间的事情,但又反反复复很多细小的情节浮现在我眼前,总是觉得经历了但没有好好的珍惜,好好的对待,想抓又没有抓住。

最终的几天,父亲知道离别的日子不远了,抓住我的手虚弱的说:“好好照顾妈妈,好好照顾弟弟,自己要把生活调理好”。之后的几天几乎是沉默的,我给他买的保健品**矿物晶,很小的一瓶,相当于我半个月的工资,希望创造奇迹。他很喜欢,说入口即化,酸酸甜甜的,有感觉,其实那几天他已经不再吃什么了,唯独对这个很喜欢,因为普通食物已经不再有味觉了。旁边病床上一个癌症病人已经不行了,很少看到家属来护理,坐在床上耷拉着头很久不动,医生时常粗暴的呵斥他,大概是欠住院费钱又弄脏了被褥,显得极为可怜,父亲给他吃矿物晶,说口感很好,那病人吃了后竟然说了话:“谢谢,谢谢大善人,愿上天保佑大善人”之类的话。这是父亲临终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为已故的父亲默哀十行

如果说生命是短暂的,那么父子间的情感是漫长的、深远的。让我感到遗憾和沮丧的是没有好好的珍惜它、珍重它,失去了才觉得可贵,之所以说它不同于一般意义的亲情,是因为这是一种逝去的爱,是永远不能重温的亲情,留给自己的也仅仅是怀念是追忆,心里空落落的,也为当初没有很好抓住或给予这一美好温情而懊悔。即便多年后的今天,往往还魂牵绕的梦到父亲,梦到童年幼小的我,很多次被哭醒,梦中的父亲总是那么的年轻,充满活力,总是那么慈祥的目光笑盈盈的看着我,心里满满的、暖暖的。写到这里,咽喉像堵着什么,泪水蒙蒙已然浮在眼前。

哪怕在梦中,好想回到曾经的童年,回到那个阳光灿烂的夏天,再次坐在他的大腿上,依偎在他宽厚的臂膀里,摸着他的胡子看他吐烟圈;好想再次坐在他宽大的脚面上,拉着我的小手荡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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