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有海
（1）
翻过门前那道岭，小河就在脚下了。
小河我是来过的。大雨过后，屋檐的水都流到门前的小溪里，我和几个小伙伴赤脚站在小溪里筑堤坝，等水蓄多了，堤要垮了，就猛地挖开它，一边跟着水流奔跑，一边高喊：“发大水啦！发大水啦！”转过几道湾，一直送到小河里。
只是那水是浑浊的，不如今天清澈、明亮。在朝阳中，荧荧的波光就如妈妈的笑脸。路上遇见人，妈妈总是大声说：“孩子大啦，要念书啦！”又指着远树下的房子对我说，“你看，过了河就到学堂啦！”
我不知什么是学堂，但从妈妈的笑意中我知道那是最美的地方，我就像一只野兔一样围着妈妈蹦着，跳着，欢喜着。
“七岁不到？太小了！何况这条河————”我不知那个妈妈让我叫“老师”的在说什么，可从妈妈的表情里我明白了结果，我哭，我不知道这条河会怎么样，我还给它送过水呢！我的眼泪像露珠一样亮晶晶，掉在小河里，又在为它送水吗？
妈妈鞠起一捧河水，抹在我的脸上，那股清凉就和妈妈的话一样留在我的心上，妈妈说：“孩子别哭，我们去别的学校，远点也不怕。山是挡不住河的，河也挡不住我的孩子。你还要像小河一样去山外看海呢！”
（2）
同学告诉我，校外就是湘江，江中的那个小岛就是橘子洲头。
我抑制不住满心的喜悦，扔下行囊，奔橘子洲头而去。
湘江静静地北去，没有喧哗，也没有大浪。清浅的江水，流动的波纹宛如油画家的笔痕，水底的鹅卵石，仿佛是一段沉淀的历史。时候正是夏天，层林尽染的红叶还在季节深处等候，可水仍然一如既往地碧透。我站在江水里，豪情满怀，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啊，什么时候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在湖南一师，我在据说是毛泽东当年的座位上静坐良久，在这里，曾经有一个声音振臂高呼：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然后就像湘江毕竟要东入海一样，就像大海的狂澜必将要摧枯拉朽一样，他溶入到滚滚的洪流。
我对自己说：主宰苍茫大地的，是大海。
我要像湘江一样，百折不回，奔向远方。
远方有海。我要去看海。
（3）
在洞庭湖畔，我安了家。
有些日子确也如夏日荷花，迎着朝阳，满塘荷花的确也灿若云霞，可它总是那么短暂，宛如荷叶上的水珠，稍有风吹，就无影无踪。更多的日子，就如荷叶下的那塘水，纵有风吹，也难起波澜。
就这样年复一年，周而复始的日子就如沙漠里的狂风，吹散了少年的梦想，于是就摆出仿佛亘古不变的面孔，露出残酷的本性来：为虚名而争斗，为蝇头小利奔走。喝酒，打牌；打牌，喝酒。房子有了，孩子大了。
可总有什么充斥在心头。夏夜，月凉如水，呆坐阳台，突然一声雁鸣直落下来，砸痛沧桑的心，溅起如烟往事。
带儿子看洞庭湖，儿子问：“爸爸，大海有这么大吗？”
我说：“大海比它大多了。”
儿子问：“大海远吗？”我说：“很远。”
儿子说：“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海？我要去看海！”
年少的梦想一下就汹涌而来：是啊，远方有海，我要去看海！
有民办学校向我发出邀请，只为简介中有“南海之滨”的字样，我就开始收拾行李。妻子问：“你决定了吗？”
我点点头，我看见小河与湘江的水哗哗地向我流来。
踏上旅途，枕着火车的轰鸣就如枕着大海深沉的涛声。
（4）
到惠州写的第一首诗就是《我要去看海》，同事看了，说：“你没见过海？很近的，就在大亚湾，随时都可以去的。”
我很感激地对他笑，心里有抑制不住的激动。我知道，南海离我近了。
可我没去大亚湾，三个月了，一直不去。
我到过惠州的西湖，看过紫荆花，即使在冬日，也如紫红的云飘落在湖边，胜过了夏日荷花。也看过古榕树，历经千年，年轮却不显露在树皮上，细细的叶子，依然碧绿着，茂盛着，依然闪耀梦想般的光芒。
青春已逝，梦想还在。虽然还很遥远，可我朝着它迈开了脚步。
总有一天我会去大亚湾，站在海滩上，望着碧蓝的海水，我一定会说：
远方有海，我要去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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