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的“乐”

三爷今年六十五岁，在家行三，同辈的都叫他三胖子，我们小辈的都管他叫三爷。三爷家是我们胡同里的老主户了，听人家讲，三爷从出生落地就在这里住，眼下象他这样土生土长的老人已经找不到第二个了。

三爷理了一辈子发，原先在一个国营小理发店，后来为了大儿子接班，就提前退休了，在胡同口摆了几把椅子，还是为人理发刮脸，他的主顾大都是中老年人，而且都是住在周围的邻居为多。

在我的记忆里，三爷是个乐观派，爱找乐逗乐，象电视剧《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里的大民，爱说爱笑还爱唱，只是年纪比大民大，象大民他爸爸一辈。文革那年，兴跳“忠字舞”，他和我们胡同的高娘配对，跳得别提多好了，就是三奶奶说他们是耍猴，三爷说她是吃醋了，因此这三奶奶还摔了一个醋瓶子。后来兴唱样板戏，他能把京剧唱成河南梆子，三爷是河南人，也不知他唱的是梆子还是坠子，反正是大嗓门吼吼，当年差点被街道批斗，说他把样板戏唱得象驴叫。一句话，三爷没愁事，房顶塌了，照样嘻嘻哈哈。

其实，要是换个别人，象三爷家的这个样子都愁死了。三爷的大儿子和媳妇原来都在三爷的那个理发店工作，5年前，理发店就关门了，他两口了就下岗失业了，都是奔40岁的人了，又没什么技艺，几年来都找不到稳定的工作，还有一个孩子上中学。三爷的小儿子，35岁了还没有结婚，也是没有工作。一家六口人只有三爷500多块的退休工资是固定的收入，三奶奶一辈子没工作，在家操劳家务。三爷住着两间平房，一间给大儿子一家住，自己和老伴及小儿子住另一间，这样的生活很是艰难，可是三爷照样乐乐呵呵，好象他生活在福窝里一样。

有一次，电视台《真实故事》来他家采访，主要是访谈三爷家生活的贫困，你知道采访出来什么效果？像一个喜剧小品，逗乐了许多人，虽然这个笑浸透着酸楚和苦涩，但让大家认识了一个豁达开朗的三爷，三爷的名气因此而大震。

电视台采访的主持人是个女的，当她采访三爷的大儿子时，大儿子说我们一直想要分出去单过，也减轻老人的负担，可父亲就是不答应。女主持人就此事问三爷时，三爷说，这他就不懂了，什么叫天伦之乐，什么叫团聚，我们在一个锅里吃饭，一是省钱，二是天天团圆，现在还有几家享受得到，也就我三胖子了。主持人采访小儿子，他说，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要父母养活，我要到南边打工，父亲就是不同意。主持人问三爷小儿子的事，三爷说，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老实没能耐，在身边还找不到工作，别说到南边就是到南极也没戏！我不嫌弃他，我总开导他，这么多年，你好好的，没进去，就是我的福分。主持人问，进哪里？他说，进监狱，我们这有多少人家的孩子都进去过，我们孩子没进去过，我知足啊！

主持人说，你的退休工资只有500多，要养活一家子人，怎么安排的？三爷说，就这还得感谢共产党，退休了还给钱，我知足，我常说：“不怕给得少，就怕走得早。”一个月500多，是不多，可月月拿啊！我们孩子的二舅事业单位退休拿的多，一个月快两千块了，拿了两个月，人就“走”了，不如我这个拿500的。都说我住房寒酸，人家有钱的都买了新房大房，我不羡慕。房小可我们身体好，老老小小都没病，这不顶套别墅。我们胡同老许家，儿子当厂长，有钱买了套别墅300万，可许爷闹了癌症，住了一年院，花了好几百万，这不房子也卖了，人也死了，人得知足才行！馅饼非要掉到你嘴里，你姓皇上，那鸟屎也没准掉在你嘴里，你不就是平民百姓吗！别成天光冲着幸运的人看，也得看看那些不幸的人。我家的生活是贫穷，可我们不傻不苶，没病没灾，晚上警车在我窗前叫，我照样睡得塌实，我没干坏事，不就是穷点吗！也没有一天过不去的。我给人理发，是靠两只手挣钱，是干净的钱。门口的老爷们就爱剃头刮脸，现在哪还有剃头刮脸的，都是美发，一进门几十块，老百姓喜爱我三胖子，我理发剃头带刮脸4块，有的老哥哥就给十快，我生气发火，说，你这是怜悯我，把我当要饭的了。老哥哥说，凭你的手艺，我就该给10块，他这话我爱听，这钱我照收不误，我高兴！谁家的老哥哥有病瘫在床上了，我到家里给理发洗头刮脸，而且特仔细，还逗逗乐，开导开导，人嘛，谁也不知道老了怎么死，但都得死。我就常说：“不求长寿，但求利索。”什么意思？就是我盼自己死的利索，不要生病躺在床上，现在看不起病，要花钱，折腾人，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你说对吗？

电视台把节目一播，好多人都喜欢三爷的豁达和乐观，找他理发的人多了。还有一个好心人出钱在胡同附近给他租了一个门脸，他和大儿子和媳妇三个人干，生意火得不得了。很多人是冲着三爷的嘴去的，听听他的平民哲学，哈哈一笑，多少烦心事都没了。

他的小儿子也有好心人帮忙到一家合资企业当了保安，人家就是看中了他的老实。三爷家这一阵尽是好事了。

春节前，三爷的小理发馆生意正忙，有一天，理发馆没开门。原来，三爷突然去世了，是夜里睡过去了，那天晚上他叫儿子给他理了发，自己到门口的人民浴池泡了澡，夜里就利利索索的走了。他生前常说：“不求长寿，但求利索。”这个福三爷享受到了。三爷的儿子说，这是老爷子疼我们啊！

那天，三爷门口摆满了花圈，都是平民百姓送的，有张老哥，李老弟，王二爷，最显眼的还是电视台《真实故事》节目组送的两个鲜花扎制的大花圈，上面写着：“不求长寿但求利索拍拍屁股就走”，“快乐来自心中知足者常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