贮篮月光慰孤寒胡孝华

贮篮月光慰孤寒 胡孝华

风雨夜黑，孤寒冷清，若有人能从篮中把所贮的月光泼洒于空，潋滟如昼，该当欢畅何如？

《宋稗类钞》记载， 桂林有一韩生，嗜酒，外出游玩，宿桂林郊外僧寺，夜不寐，自抱一篮，持杓出庭下，以杓酌取月光，作倾泻入篮的样子。众争戏之曰：“你在做什么？”韩生说：“今夕月色难得，我怕他晚风雨夜黑，留此待他日之用。”众人笑他癫狂。及舟行至江上，大家准备邀月对饮，以期一醉方休。可是当天大风，灯烛不得张，坐上墨黑，大家很闹心，一客忽想起前晚的事，戏韩生说：“你所贮月光，今何在，可以一用吗？”韩生抚掌回答说：“我差些忘了。”就从舟中取出蓝子，用杓一挥，则见白光皎洁，如是连挥数十下，满坐尽如晴夜，月色潋滟，煞是美丽，众乃大呼痛饮达四鼓。

韩生在明媚的时候，把那幸福的碎片收藏在“月光宝盒”里，于黑魆魆的孤寒之时，拿来挥洒，让昨日的片羽吉光在眼前铺展，跳跃，照亮此时的晦暗，可也算得上纳福的果报！

一个人坐在光阴的寺院，看红尘月色一瓢而倾，这时收藏起细细碎碎的空濛银屑，以漂白将来心宇的黯淡，正是一派天真的心性与高洁的品行。在人生的记忆长河里，贮满一篮白月光，拾起幸福的当下，这一刻的美丽，就不只在蓝中，也在天上，也在人间。

我们在记忆中，贮藏了什么？有人记住了仇恨，记住了苦难，记住了不堪，唯独没有贮藏一块白璧，一地飞羽，一片清凉。贮，是选择，是珍藏，是守护中的深情。岁月的车辙，在珍藏中检点回望，弯弯曲曲，绵延悠长；人的灵魂，展开翅膀，白雪皑皑，梦回原乡。

月光是写给大地江河的诗，读这空濛如水的秀句，需要一等的智慧，一等的才情，记住这一刻的轻轻浅浅，也要一等的心情。

那年，学大寨的岁月，午夜，母亲从打场的稻垛旁一手拿着扬杈，一手接过一碗清水，就着月光啜饮，说道，这月亮泡了的茶水都有了甜味。我说，是你汗水的咸味吧？母亲笑了，“反正有味呢！”这时，月光如银，荡漾在禾场上，在谷穗上，在垛尖上，在母亲沧桑的脸上。一折月光，消解了劳顿，稀释了苦难。

也是那个季节，哥哥在湖边抽水抗旱，摸得几条鱼，到旁边人家菜园里偷得几棵辣椒，跑到渔船上，借锅烧煮，舀一瓢水月，添一段苇草，让白白的湖面有了一点暖红。月光下，看不清哥哥被烟灰涂黑的花脸，只听见他说，“好香，好香！这汤像月亮一样酽酽的。”

这月光煮出的香味，泡出的甜味，就是我一世的珍藏。在每个起风的夜晚，就长出翅膀，飞落在相思树上，点点滴滴，成了梦句。

记忆中的月亮总跟湖水有关。那晚，偷听到痴情的男女相拥在月亮湖畔呢喃。“你会记得我吗？“ ”要我记什么？“ ”记你我当年同日生，记你欠我一行字。““那就找月亮讨啊？“”别这样看我，好吧？你的眼睛烙我的心，疼！“

此情深处，红笺怕也无色。岁月终会老去，那一行字的追讨怕成了湖边的白石，永远的崚崚嶒嶒。遥想繁华过后，白月今宵夜，是否还等那时人！载载黄昏人终老，树树月色人愁白。

但有了这一地月光打底，纵然地老天荒，俯身拾起即是诗与画；孤寒独醒，一笑一回肠，忆起那晨光、暮光，纵然灯火天涯，音讯不通，也是灵犀一燃两相通。

贮篮月光慰孤寒，捡拾的时候，月光随缘，慧心解意，当日的悲欢故事，只待被黄昏落日唤醒，作莺啼燕啭。孤寂的日子，晦暗的时辰，有月光可慰，红尘因此煦暖，暗夜行路，心头也悬大光明。

“月光啊月光，照耀在我心上，就像我最美的新娘……”有歌声从练舞场上随风飘过。

贮得流光几许付离歌，慰我孤寒一羽红，今夜有水从白石上流过，坐在光阴的岸边，细数丝丝缕缕的烟翠秀色，作尘嚣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