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不遗忘

我不信鬼神，胆子也很大。小时常一个人去同学家玩，有时深夜摸黑回家，途中必经一片荒坟野地，偶尔碰到一些野猫流狗什么的，我不怕，仍哼着小调，回家。

八年前，偶做一梦，醒来后依稀记得有个老人，也许是我的老祖宗吧，托梦叫我明早烧一炷香。第二天清早，我找了一下，家里没有香，就没做这件事。后来，家里遇到一些变故，妻子总是埋怨我，说我不敬神明。

五年前的清明，我骑着车，车子跑得很快，儿子坐在后边。

前方的天空有一大片云。

儿子：云上有个人（形似），是神仙吧？

我： 是吗，有点像？

儿子：为什么它总在我眼前？（ 手指云）

我： 因为我们走，它也走。

儿子：云会飞吗？

我：会飞，风是它的翅膀。

儿子：它为什么现在没飞？

我：它正在前面等我们。

儿子：我们去哪儿？

我：追赶那片云！

天上的云永远追不到，车子沿着青藤满地的路开去，路西是条南北向的河，河水黄绿色，边上的芦苇参差不齐。我们在桥头下了车，提了一大捆纸，沿着长长的河堤，穿过一片片菜花，踏过一撮撮青草，听着一声声莺啼雀鸣，嗅着一阵阵麦味蒲香，来到了坟场。这儿坟墓群立，灌树丛生，烟气缭绕，乌鸦乱飞。上坟的人不少，鞭炮噼啪声阵阵，纸灰在空中乱舞，往日的宁静被打破。我们拨开缠柔的棘条，跨过深浅的沟壑，小心绕过几座坟，来到了我爷爷奶奶的坟前。叔辈们已将周围的细草清理掉，又添了新的坟头。我们送起了“纸钱”，嘴里还叨念着话语。看着灰飞烟扬，我就会想起奶奶，想起她对我的好，有点感伤；奶奶没有等到我报答她的那天，我一直遗憾。

回到了老家，我看望了父母亲。岁月的磨砺，生活的重压，使他们的白发添了不少。想起来那些年，父母借债投资养鱼，手头紧，每到开学前，总会想办法凑齐开学费用，宁可自己清苦些, 带着这些钱上学，心里总觉得难受。平凡的父母用双手撑起这个家，着实不容易，想起他们所受的苦，我知道不是一个称职的儿子，不能给他们安置一个舒逸的晚年，我觉得心中有愧。父母的知识水平不高，也没有多少积蓄，但他们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恩人，是值得我永远去爱的人。

时间流逝如水，五年过去了。

前几年的冬天，母亲一直咳嗽，吃了不少药，稍有好转，我们也没太在意。2012年12月，母亲在我的陪同下到医院检查，诊断为癌症晚期。医生说，从拍的片子上看你母亲的病情非常严重，最多有八个月的寿命，回家吧, 拖一天算一天。我常常自责，为什么不早点发现、不早点检查。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平时大多关注小孩子的成长，交谈得最多的是孩子的吃饭咋办、学习怎样，从不会主动关心年迈的父母身体状况，这是一个误区。老人的身体有了问题，他们选择的是忍受，不会向你诉说。我觉得，有时候老人需要多问候，倾听他们的心里话，哪怕是一次简短的电话……

之后的十个月，我辗转于医院和老家，不停地抓药送药，看着母亲一天比一天憔悴，我们却无能为力。一天，姐姐问母亲：“妈妈，你怕吗？”母亲说：“我年纪这么大了，怕什么，我不怕!” 躺在病床上的日子，母亲没喊过疼，不吃饭，就喝点水，我们用手势和她交流，又熬了一个多月。

2013年9月10日凌晨，哥哥打了几个电话给我，说母亲不行了。早在前几天我就梦到了母亲, 她冒着阴雨在田里劳作。我和老父、二哥骑车赶赴田地,不识路的我找不到正确的方向,急得直冒汗。赶到了秧田,老母亲穿着雨衣,浸在雨水里,让我担忧。听说,人走之前,灵魂会在附近徘徊,眷恋自己的至亲，这个梦也许是一个预示！我永远记得母亲的嘴一直张着，那双失神的眼睛，盯着屋梁……我眼巴巴地看着残酷的岁月将母亲带走，整天心绞痛。

2013年，我也辗转于医院，不停地拍片复诊，腹部的疼痛常使我彻夜难眠，吃药也无济于事。妻子常担忧：“你得了坏病，我们怎么办？”我只是笑着安慰他们。想想人啊，以前为了父母，自己要快乐的活着，不能让他们伤心；现在为了妻儿，又要精彩的活下去，不能让他们失望。我时常感叹，什么时候能真正为自己率性活一回？

记得二十岁时的夏天，我准备蹚水回鱼塘，河道发大水，我游得精疲力尽，整个头已没入水中。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我死了，父母不知有多伤心。我挣扎着，双手乱划时碰到了一根芦苇，我拽住它才到了岸边。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觉得害怕，只为自己写了个墓志铭以记之。

早在十多年前，母亲为我的婚姻算过命，算命的只掐了我十五年的运势，我曾问过母亲，十五年后会怎样？母亲没有告诉我。这个疑惑一直如梗埋于心里，直到今天才明白，母亲算的竟是自己的命，十五年后她再不会陪着我们走下去了；我有时想，母亲是不是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我的厄运，让我好好的活下去？

走过多灾多难的2013年，经历了悲欢离合，看透了生生死死，一切释然。

2014年清明，我站在母亲的墓前，风从身边穿过，柳枝缕缕挂满了忧伤，烟雾袅袅弥漫着思念！徘徊在梦与现实之间，我一直感觉母亲从未离去，她就在附近。我觉得还像小时候一样，母亲早上出了远门，我们姐弟盼着母亲回家，哪怕等到天黑。我相信 ，有一天回到老屋，我会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蹒跚而行。

远方的母亲，再不用劳碌烦忧，愿您清净安宁！

归去的路曲折悠长，前方遍地沧桑，回首岁月沧海。生命悲喜不觉，人生荣辱不惊，命运浮沉不再。爱惜自己，是对逝者最好的承诺，有多少思念，如今都化作一声叹息。我学填了一首词，以作悼念：

如梦令·清明

犹忆桑榆音貌，

沉恸未将恩报。

薄雾杏雨愁，

踽步梦中萦绕。

寻找，寻找。

遥盼天涯含笑。

我说过：想起一个人也许一念间,忘记一个人却要一辈子!但是，有些人是永远不能忘记的，特别是我的挚爱。

常听人叹，时间去哪儿了？我知道：我的时间都流进了记忆里，我会把深藏的记忆用一些文字堆砌，再慢慢的读给你听，以纪念那些难以忘怀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