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舰平随笔选

2014-01-15 18:54 | 作者:江左子安 | 散文吧首发

马蜂

上帝为什么要造出马蜂?

(上帝在哪?谁是上帝?有此人吗?他好?他坏?他是恶作剧的顽童?还是有恶趣味的超人?——对此物种的物质性生存史的发生,存疑。)

不管怎样,马蜂被创造了出来,因为某种大事因缘,马蜂在地球上,与人类相生相伴了几千万年,甚至更长时间。它也许看到过黄帝与嫘祖结婚时那大队人马举着火把行的场面,它也许在树梢枝头,踮着脚尖看着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相送,直到转过山嘴;它或者还在某个月色下目睹过步履踉跄的李白,举杯低吟,“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反正马蜂被创造出来,经过千万年N多代生命的接力,来到了这个时代,与你共处一个蓝天下,当你看着丝瓜花金黄、豌豆花白、茄花带着郁郁的紫意时,它也看着这些。与你不同的是,你只能杵在那里被花们惊才绝艳,绝艳到倒吸一口冷气,它却围着花们跳探戈舞,甚至可以把它们的爪子,随意地搭在花的香肩上。

也许作为带着人类的劣根性的你,就是被这厮的得意撩拨起怒火,从而发誓消灭它们的。

于是你带着对马蜂的有罪推定,不许它与你共生并存。你或者对还不知道机械的基本原理的它用喷雾器发起漫天遍地全域性打击的生化战争,你或者沿用古老而歹毒的招数采取火烧的战术,焚其庐舍,燎其子,残其妻,对它赶尺杀绝,而最阴险的是,你也许会趁一个风沉醉的晚上,藉着朦胧美好的月色的掩护,悄然接近马蜂的蜂房,把正处在中的马蜂一家,全都套装在一只大袋里,蹂躏之,扼杀之,或者绑石溺毙。

我喜欢马蜂,与用蜂蜜贿赂人类的采花大盗肚子圆圆的蜜蜂不同,马蜂的腹腰是才子般的清减纤细,身材高挑,长手长脚,马蜂的黑袍长束着黄金的腰带,而且不止一道,有着世家子的讲究。马蜂喜欢吟诗,声音清细,属性灵派的路子。

某夜,我熟睡,入梦,梦见成片成片摞起,摞得遮天盖地被人类消灭的马蜂的遗体,令人诡异的是,所有马蜂死后的表情,并非死亡的肃穆,而是隐隐带着一种揶揄的笑意。

而在这片死亡的马蜂中,一只还未及死绝的马蜂,昂着它不甘的头,责问:

为什么我们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既然上帝同时创造了我们?

(哈,它居然也配信仰上帝!你也许这样嘲笑。)

但马蜂最后一句诅咒把我钉在那里,无法动弹,一身冷汗:

——当你们杀光了我们,当人类再次陷于某种不可摆脱的痛苦,只有依靠我们才能治愈你们的疾病时,

你们

再也逃脱不了被痛苦惩罚、乃至灭亡的命运!

人类,为什么要杀死马蜂?

2013-9-30

愚蠢的人类

如果没有那些思想者,愚蠢的人类,早就灭亡了。

人类是自然界中最弱小的一个种群,——不说婴儿时代,所有动物的幼年都缺乏自我保护能力的——即使成年人类,其自然力量,对于其他物种的攻击力,都是弱爆的:撵不上兔子,抓不住野猪,野鸭野鸡见到人类,悠然飞起,到现在也还不是人类所徒手能捕捉到的,相对于豺狼虎豹,人类是弱者,遇上毒蛇野兽、猛禽瘴疠,人类还是弱者,在台风海啸地震洪水山体滑坡面前,人类更是弱者。甚至一场伤寒,一个小小的创口,一个喷嚏,都能要了人的命。

人不能像一样会飞,不能像鱼一样善水,快,跑不过獐鹿,力大,不及熊罴虎豹,甚至一头愤怒的山羊,或者竖起猬毫的刺猬,也非徒手的人类能够对付的。那么,人类是如何战胜了自然界恶劣的生存环境?存在下来的呢?

靠的是团结的力量,集体的智慧,文明的积累。

在这背后,是思想者在起作用。

思相者,思考人类的命运,面临的困境,寻找解决的办法,挑战命运,引领人类走到现在。

然而愚蠢的人类,总忘恩负义,忘记思想者的功绩,甚至嘲笑思想的作用。人类,从没有善待过思想者,常常把思想者置于生活贫困的境地,甚至随着恶人一起向思想者扔石头,或者通过民主的表决,在鲜花广场或者其他地方,以毒酒鸩杀或火刑焚烧的方式,消灭思想者。愚蠢而残暴的人类,甚至与邪恶联手,用五马分尸的车裂之刑,让思想者殁于非命。

人类的历史,就是愚蠢的人类,以平庸保守自私自大粗暴恶俗的大多数,残虐人类中极少数思想者、迫害天才与精英的历史。

时至今日,愚蠢的人类还用三种方式,残虐为人类的生存而深谋远虑的思想者,迫害革命者与创新力量,迫害人类的天才与精英:或者是权力的高压与政治的暴力铁腕,或者是狂妄粗鲁自负的资本大棒,或者是所有庸俗者那陈腐得发臭的旧生活价值观。愚蠢的人类,总是追求资本利益的最大化,把一切都以恶趣味的商业化来涂黑,打上它们下流商业操作的标签,并把思想者驱逐出决定人类命运与社会大势的现场。然而若没有思想者,颟顸的官僚与贪婪的商人,会把社会与人类往什么地方带呢?若没有了明智的思想者,人类社会不经过合理的设置,人类自己的斗争与内耗,人类无节制的对利益的追求,为了满足感官的享受,最终必把人类带往灭亡的深渊。

犯罪是源于道德的崩溃和对本能的无法约束。社会混乱源于社会秩序建设的失范与无序。缺乏规划、没有纪律的集体,势必将一事无成。对于人类集体,必不可少,它需要思想者、组织者、指挥官与维持纪律的宪兵,这就是思想家与领袖,以及法律需要存在的理由。

今日社会,被一批本来就是思想混乱的傻瓜害得形成了这样的局面——首先,是鄙视思想者,反对人文精神与理想主义,并且拒绝社会治理的整体规划与制度设计的逻辑性,认为资本可以领导一切。其次,出于庸俗的市民立场,以民主的名义与集体领导的名义,反对民族与国家杰出领袖的权威性,扼杀政治领袖伟大的创造力量对于民族精神与发挥民族意志的重要作用力。最后,出于某个集团之私利或单位的本位主义权益,故意破坏一国之根本大法及其配套法律的合理制定与贯彻执行。——宪法,法律,常被置之高阁,或者有意形成空白:没有新闻法,没有出版法,宪法规定的人权著如新闻自由与出版自由权利就得不到法律的保护。一旦权力大于法律,法律就沦为了权力的奴仆,那么权力意志与资本对权力的寻租所获得的相应权力意志,就势必会左右社会基本面目:一切围绕权力与资本的指挥棒而动!于是官员就蛮横无状了,国家暴力生硬地压迫人民的自由而有弹性的生活空间,极权制度让人反感,政府也失去公信力与号召性,被人民排斥在对立的立场上。勾结权力的资本自然也就鼻孔朝天鼻息如虹了,仿佛一切都可踩在他们权贵俱乐部衮衮诸公的脚下,甚至连大自然的意志都概莫能外了!——这种肆意妄为之下,生态平衡被破坏的恶果接踵而至,社会混乱、社会犯罪事件几何等级扩大与加剧,因在这个社会里理性努力看不到作用的极度失望所带来的沮丧,个人一旦生存发生危机,就会引发个体的反社会性的暴力犯罪事件;随着两极分化的加剧,当权贵资产阶级的狂欢把处于底层的劳动者逼到无路可走了,失业的穷人与其他被逼到生死边缘线的人,就会为了生命权铤而走险,起而搏命。这种局势一旦开了头,就会产生社会动荡与群体暴动的连锁反应,一如一一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恶劣的局势,甚至会引发政治野心投机下的国家分裂与割据性内战!

这就是一个社会违背理性、践踏思想必然的后果。

一个不尊重哲学与思想的民族,注定沦为劣等民族。一个不重视思想与理性力量的国家,事实上就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国度,一个没有创新精神与建设性的国家,一个一切都是虚假的欺骗与市侩主义大行其道的社会,与肮脏的猪圈有什么区别?

失去了对道德高尚性的尊敬,失去了对文化力与思想力的崇拜,失去了对精神生活与灵魂世界的向往,那么历史就成为了虚无,什么虔诚的信仰、认真的工作态度、创新的激情、真诚的友谊,甚至温馨家庭亲情与天伦之乐……都不复存在了。这个被金钱与权力毒化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不择手段追求升官发财、荣华富贵、物质崇拜的群丑与群魔狂舞的地狱,任何一个正义的人,一个理想主义者,都会在这个空间里窒息而亡。

——愚蠢的人类,拒绝思想与思想者,宛如拽着割断了绳索的开始蹦极运动——,他们仰天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地跳下,殊不知他们手中所抓的绳索,其上头早就被割断了:他们将以一秒百米的速度下坠,坠落向黑暗的末日:死亡!

天作孽,犹可生。自作孽,不可活。

一个拒绝理性介入社会制度设计的民族与国家,一群愚蠢与狂妄的权力妄人与资本自大狂,以及只有动物性的本能,缺乏灵魂生活与精神维度的愚蠢而快乐的猪的社会,该走向毁灭就走向毁灭吧!

历劫灭亡之后,新生方会届临。

2013-10-1,于北京寓所

叶子

陈舰平

叶子是我所爱的。

那是一个在青春岁月里邂逅的美好记忆,在海风的蓝与春天的绿中,在水兵帽飘带与披肩的迎风飘舞中,迎来姗姗来迟的伊人。

有绿色的植物,小楼深红的木地板,讨论文学人生的青春男女,被一种美好的情怀陶醉,半是醇香的红酒,半是美丽的红颜。

从此认识了叶子,从此爱上了所有的绿植,爱上了森林与鸟鸣,爱上了晴朗与早晨,爱上了露珠与星辰,——因为爱上了她的眼睛。

为她到另一个城市里购过书。为她写过一首一首诗。曾经因为一句话而连夜去见她,也曾经为她突然的约见而欣喜不已。给她写信时是幸福的,等待回信是幸福的,收到信时慢慢读着更是一种享受,把信锁在箱子里,仿佛就拥有了一生的快乐。爱,就这样单纯到简单,只要一颗心与另一颗心相通,那些文字的诉说与倾听就代表了整个世界的赠予与获得。

我有一个部队老乡住院,回来向我说着叶子,他说大家都叫她小叶子。由他转述的那些零星的关于叶子的话语,在我听来是那样亲切,那样有意思。我恨我不是病人,没有这样与叶子天天相见的福份。我那老乡战友,现已病逝多年,而我还活在人间,且还要活若干岁月。如果光阴可以重来,我倒宁愿,我已病逝多年,我的老乡战友还活着,只要我能在那时住在叶子所在的那所医院里,作她的病人。

我与叶子的见面屈指可数,每次见面的细节,现在还那样分明在眼前浮动。我与叶子通信若干回,这些信都完完整整地保留着,连同那些信封。我离开部队时曾去与她告别,我们在楼栏前说话,她穿着缀着红领章的蓝色的军上衣与蓝裙子。她苹果脸上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一直挂着笑意。

因为这最后一面,我爱上苹果,爱上海洋的蓝,爱上香山的红叶,爱上医院围墙的洁白。

我也因此深深地爱着舟山,爱港口林立的桅杆与海上的帆影,爱海港的信号塔与晴天的气象球,爱海鸥雪白的翅影,爱海风那自由透明的风姿。

当此时,当我说起叶子,我就清楚地看到她就坐在我对面,隔着三十年的距离,她一点也没改样,还是那样秀美与端庄——在我们中间有一张圆桌子,桌子上放着她的军用挎包,放着我们油印的文学刊物与一本《普希金诗选》,一只盛着紫葡萄与绿葡萄的果盆,葡萄那种略带些青涩酸劲儿的甜,甜得让我心痛,那种痛的感觉,如一声嘹亮的军号,余音缭绕在往事的空间,在心上划过一道深刻的弧线。

现在的叶子我不知她到了哪里,部队转业,究竟有了怎样的归宿?

这些年来我一直用各种方式爱护叶子,无论是春天刚萌芽的垂杨柳鹅黄的新叶,还是天脱落木本的那像金冠一样的银杏叶子,无论是秋天的五星枫或唐槭那一枚枚艳红的叶掌,或者是天色彩丰富、富有诗情画意的法国梧桐的大叶——喝住调皮的孩子伸出去折枝的小手,挪开踏向叶子的肮脏的脚印,把风吹落的叶子从人行道的车盖上一一放回草坪……

因为这些叶子与她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叶子。

2013-12-6 北京花市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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