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岁月里的几个旧人

当教师如今已逾三十年了。在即将离开岗位之际，回首读书岁月里影响我读书心态的几个旧人，原本觉得已经模糊了，此刻却异常清晰起来。

1：五岁那年，我的腿残了。此后常常与床相伴，倍感孤独。所幸在那个时候，我的隔壁住进了一个半老女人。在我的印象中，她总是一副有病的样子，但手里总是拿着一本很厚很厚的书，嘴里也不轻不重时常有一些奇怪的句子。她常常来看我，默默地陪我坐一会儿，而且非常喜欢抚摸我的小手，流露出那种极是怜惜的神情，如今想来，她是在抚摸她自己的生命。

后来因为疾病她去世了。而她的那一些书，自然是留给我了。我默默地为她流过很多的泪，尤其是在其后渐渐长大的一些日子里。在书中，我不禁追逐她所感所痛所辛酸的故事，也好像极为准确地感觉到了她内心一些极为无奈的深深隐痛。

2：恢复高考那年，我被通知可以参加体检了，可最终还是由于残疾的原因而未被录取。就在彷徨愤怒时，我碰到了一位盲人。他很达观，靠给人算命维持生计。他在算命时总是劝人乐观，总给人以信心。我很信服他，想要拜他为师，以后也靠算命过活。但他不要我，说他只收盲人。但我执意跟定了他。后来他被我感动了，把我带到了他的家里。他家满是书，历史的、文学的、哲学的，应有尽有，却没有一本算命的。他看我愕然，告诉我说，他并不是真正的盲人，高度近视且稍加伪装罢了。他说他是学哲学的，由于所谓的历史问题，临近毕业那年被迫退学，为生计，故不得不流落在外，替人算命过活。说着他还给我看了这些年他所写的一些回忆与思考之类的东西。后来我们成了忘年交，哪怕后来他成了大学里的教授。

然而一天，有人告诉我说，由于眼疾加重，他成了真正的盲人。也就在那之后几天，他托他的女儿给我带来了一箱子的书。他说他眼睛看不见了，而这些书对我是有用的。也不知怎的，我突然感到我是那么爱他、崇拜他，以至于若干年过后，我在遭受一些重创和变故时，总会不经意地想起他。

3：有一天一个尼姑来到门口化缘，我给了她两毛钱。看她那清秀的模样，我总觉得她其实不是尼姑。她接过钱，好像很不好意思，脸红红的。就要走的时候，她突然看见我桌子上放着一本中学课本。她问我要，甚至就要给我跪下叩头。我慌了，不知所措了，但我后来还是把那本书给了她。望着她的背影，望了很久很久。不知怎的，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很想爱她、甚至娶她为妻的冲动。真的，哪怕好多年之后，当我在讲台上很偶尔一次向我的学生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还照样有些脸红。

或者由于感悟生命之真之纯之重，而自然而然地生发出的对于读书人的怜爱和敬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