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深眸

当一座湖泊的美让所有的形容词都力不从心、甘愿退后，当一座湖泊的蓝让所有蓝的事物都失尽颜面、无以面对时，这座湖泊或许就不再是一汪庞大的水的积聚了。她或许是上天若干年前的一个眼神，或是大地深情仰望天空的一个深眸。她即不属于哪个地域，也不属于水的一种形式。她是天地间的一个寓意，或是一种信仰，在时光的千古中沉积着千古忧郁的美丽和千古清纯的圣洁。

抵达这里之前，我在西宁市一个叫赞巴拉的青年旅馆里住了一宿，次日在人声喧嚣的汽车站又和好几个“黑车”司机唇枪舌战几个回合，最后和几个同样拼车的学生搭上了一辆看似崭新的小轿车。

车子费尽心力挤出城区后，便向着我心中那座圣湖的方向愉快的奔驰。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像是在认真解释有关节令中青海八月的气温和湿度，这声音充满激情又清纯清爽，让人听起来即信任又舒服。

途径的地域总在不断的变化，还是狂野的黄土高坡，转而一下便铺开一片广阔的草原，千百的牛羊散在其中，就像大地一个接一个的变着戏法，让人目不暇接。一路上，那位和牛一样壮实的回族司机言语间充满了率真和幽默，这让我们的旅途又增添了一份因刺破陌生而显露出亲切的愉悦。他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有关当地的乡俗和人文他显然是熟悉的，即便普通话说的极其回族味，但是，他的真诚很快稀释了我们对他语言表述的缺陷，一车子人也越来越融合。

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不长不短，疲惫才欲袭上心头，车窗口立刻又换了一副藏区草原的油画让人心思激荡、情绪飞扬。草原的沉静中安放着一座座白色的帐篷，帐篷的前后，绿的、黄的花草渐渐在稀疏中向着浓密延伸，直到一群一群的牛羊深陷在这些鲜亮的色彩里，大地似乎才完成了对草原最初的布置和解释。天空的云朵总是那么蓬松又洁白，一团一团像天空怒放的玫瑰，蓝色的背景深远而宁静。

置身其中，让人不由的心生怀疑，怀疑这是不是意想中的海市蜃楼，是不是书本里的童话世界。正在这时，几只牧羊犬狂叫着向着车子追赶过来，你忽而才被这嘹亮的犬吠唤醒，原来是自己迷失在这个真实而美丽的世界中了。

远远的，一线蓝色横在天际，似乎是地平线，又高于地平线。那一线的蓝显然带着水的惊艳，在一片烟雾氤氲的朦胧中时隐时现，飘飘渺渺、游离不定，宛如一位老人在怀念年轻时候和恋人在花前月下的亲密细语，又如忽然飘过心间对谁隐约的思念……但都是如此的心怀美好啊！

凭直觉，那应该就是青海湖了。

她最初以这蓝色的惊艳的一撇便把我融化了。

想象在唤醒当初的想象，似乎曾经还那么遥远，而此刻我已经接近那个梦的边缘了。随着车子的驶进，那一线的蓝慢慢从大地上蔓延开来，就像天空泼下的一片蔚蓝在大地上慢慢晕撒开来。再接近，视野已经无法盛放这圣洁的蓝色了。她瞬间变的庞大起来，远处和天色连在一起，近处早已冲破视野的极限。在一片辽阔的安静里，只有听觉变的异常灵敏，湖水轻拍岸边的声音那样空洞的回荡着。

我在这蓝色的惊艳面前有些不知所措了，眼目恍惚间心中仿佛有小提琴的声音缓缓流过，就像黑夜里听到星光细语。其实，身边还有很多游人在湖水中嬉闹欢笑，拍照留影，但是，眼前这庞大的蓝色之水将所有这些都遮盖了，就像一片蓝天相对于一颗沙粒。

我一个人沿着湖边漫步，渐渐远离身后喧闹的人群。迎面吹来的风含着草原的清爽又带着湖水的湿润，你感觉每一次呼吸都那样舒畅清新。即便头顶烈日炎炎，但你并不觉得燥热，每一缕轻风吹过，都像是天空中有一把巨大的蒲扇，将一丝丝的清凉迎面吹拂过来。有诸多漂亮的鸟儿或在天空展开翅膀风筝一样安静的滑行，或贴着水面疾驰低飞，像专门和湖水嬉闹一样，继而又沿着一条斜线飞快的冲向蓝天。不管是介于一片妖艳的水蓝色，还是介于天空一片庄重的蔚蓝色，这些鸟儿都是那样的令人动容，尽管我叫不出几种鸟儿的名字，但是它们给你的感觉总是和天地之间那样和谐、融合。

蓝天、碧水、白云、飞鸟，这些看似简单的组合，好像已经把一个完整的美丽的自然彻底的呈现给世界了。面对眼前的一片纯净，我一个人坐在草地上，只想流泪。不是什么矫情，只为水天一色的宁静和简朴将我完全置身在自然的纯净中。。

我无法想象一面4500多平方公里的水域究竟有多大，我也无法想象绕湖一圈360公里是一个什么样具体的概念。对于我来说，有这短暂的一撇，就足够了。有些美好，我们只要能触及一角就已经够了，留下一些念想和余地或许比完全的绽露更能让人心怀美好。就像你面对一位身披轻纱的千古美人，若是完全赤裸，或许就会失去那种美丽的韵味和神秘了。

一整天，整个身心似乎都被这妖艳的蓝色所浸润。就连一个人的想象、思绪、甚至偶尔的孤独都有了这蓝色湖水的幽深和轻柔。即便一路上不时遇到各种各样看似不合理的收费，但是，比之这蓝色之水带给你的欢愉和惊喜，真的是微不足道了。何况你有时候会想，这些依湖而居的人们，正是受这圣湖的恩惠，才得以有机会改变自己的生活从而过的更幸福一些。对此，我们为何要对这些普通的乡民给予过多的指责呢，何况他们看起来并不富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作为圣湖的子民，他们有权力享有这种特殊的恩惠，圣湖也有权力呵护她这些原本善良的子民。他们依湖而生息，并且给予圣湖宗教般的虔诚，所以，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合理。作为路人，我们是没有资格去评说和计较的。

即将日落的时候，我们被回族司机笑嘻嘻的带到一个位于湖边的帐篷旅馆。这旅馆没有围墙，没有大门，十几个帆布帐篷就那样优美的搭建在广阔的草地上。院落里是草，院落前是草，院落后还是草，再往后，通过上百米的草地，湖就在那里了。

我们下了车，安顿好简单的行李，便踏着夕阳的一线红润各自去感受这暮色之下圣湖的宁谧了。

这个旅馆看起来有些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但是似乎生意还好，七八个帐篷都住满了人。

同行的三个女孩在夕阳下的草地上不时合影玩闹，她们看起来就像草原上一朵朵娇艳的花朵，青春、活泼、带有露珠的清纯和晶莹。她们会为偶尔掠过草原上的一匹小马驹发出惊喜的尖叫，会在一簇簇黄的、红的、蓝的花朵前拿着手机转来转去的拍上好一阵子；她们会在湖边摆出各种各样的造型留念，甚至还比比划划想把远处的落日托在手掌上……看着她们无拘无束的沉浸在无比的欢愉中，我真为她们如此无忧的年岁感到高兴。这让我不由得想起我可爱的女儿，如果此刻她也在这样的情景下开心的游玩，真不知道，她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她又会让我的眼睛以及内心里充满怎样的喜悦和温暖的幸福。想着，想着，思念便愈来愈浓，就像很快浓郁下来的夜幕。

我独自向湖边的更远处散步，耳边是轻轻的风的低吟，宛如思念的倾诉，一路被散落在夜幕下湖水的幽静中。依湖而坐，夜色安静的铺满湖面，那种浅浅的黝黑泛着浅浅的亮光，往远处看，视线像风中迷失的雪花一样纷纷飘落在湖中，没有一丝声息。湖面上一定浮着一层温润的潮湿，我感到周身被这种清新的潮气所笼罩，甚至连一双眼睛也逃不过她微微的浸润。草丛中虫鸣四起，似乎也带着些许的湿润使得那歌声充满温柔的忧伤。可是，又有什么可忧伤的呢？那些虫鸣或许本来在传递着一种惬意的心情，可是，却无端被我赋予了一种如诉的忧伤。难道是我不由得借故了自然的一些事物，让心灵被这些事物不小心触及了一下然后微微的一动，才有了这种受启发一样被内心唤醒的美妙的情感？即便是有些忧伤，但是，我却感觉不到痛在哪里，只觉得心和湖水一样平静的浮着一层淡淡的忧伤。这些忧伤如若淡淡的星光，又似风动的涟漪。后来，我终究发现，其实有一些忧伤是没有理由的，那种忧伤分明是一种孤独的享受。

我慢慢向驻地漫步，旺盛的草让人每一次落步都感觉像一次柔软的触摸。虫鸣声或近或远的起伏不定，仿佛是你的脚步不小心惊扰了这些虫子歌唱的秩序，有时候急促，有时候又那样舒缓柔和。星星是彻底从白昼之后得以解放了，好像她们在白天都在酣睡一样，只有到了夜晚，她们才走出睡梦恢复了生命的律动，然后生机蓬勃的在浩瀚的舞台上轻歌曼舞。真是绚丽无比，就像天庭华灯初上的辉煌！

草地上，店家为旅客们燃了一堆篝火，噼啪作响的火苗像借着狂风飞扬的一缕缕红绸缎，热烈、热情、宛如火的少女在赤脚舞蹈。来自五湖四海的几十个人不约而同围在这堆篝火旁一个个神情温和愉悦。有好几对情侣样的俊男美女，彼此相依在一起，篝火的烈焰映着他们一脸的幸福让人有种无法言说的感动和羡慕。店家本来是要放音乐让大家围着篝火跳舞的，但是，音箱似乎出了问题。这时候，店家那藏族小儿子干脆骑过来一辆摩托车鼓捣了半天，还真放出犹如天籁般的藏族歌曲了。

于是，大家在主人的带动下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起了锅庄舞。

高远的天空中星光满满，如是缀满天幕无数晶晶的钻石，又如华丽密集的舞台荧光营造着天地间一片融合温馨的浪漫夜色。

这是一个如何让人去复述和记忆的美好的夜晚啊！我只记得这些相互陌生的人每一个人都笑容满面，都那样和善可爱，都那样友好真诚……起码，在那样的氛围中，他们和大自然一样真实、可爱……

凌晨两点多了，人们都休息了，只我还独自坐在那堆闪烁着火星的灰烬前，沐一身星辉，享受着一个人的孤独和啤酒的清香。有一阵子，我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悠长的狼叫。是的，的确是狼叫。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真正听到这种声音。那孤傲的声音在夜空中悠长的回荡着，那样干净、孤独，真诚……就像它们给大自然唱赞歌一样，就像信徒们在教堂给上帝唱赞歌一样。

2013年9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