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明光里无穷乐，只是令人下语难——读《边城》与《受戒》

如果说沈从文的《边城》是童话，那么汪曾祺的《受戒》便是乐园，都给我们展示了一个至纯至善的真善美的诗意世界。

由于生存环境和自小接受的文化熏陶不同，沈从文虽未受过正式的高等教育，但湘西特有的风俗习惯和生活环境都给他的创作提供了很好的素材，湘西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滴河水的痕迹都深深的烙在了他的心中，使得他的创作基调偏向于湘西楚文化的神秘和沉郁；而汪曾祺出身的苏北高邮，是一个鱼米之乡，生活富足，且深受中原儒文化的影响，作品的基调带有吴越文化的欢快和明朗。与此同时，由于文革前后的经历，使得他一生都在追求一种人性的温暖，而现实中的虚伪和冷漠又使得他感到更深重的压抑，而些尖锐、敏感的痛苦就被倾泻在了他的作品中，使得他的作品有些寂寞的淡淡的哀愁情调。

《边城》充满了意境美和诗意美。他以青山绿水为背景，使故事在清新、柔和的色调中进行，形成了一种优美的古典田园般的意境，充满了诗情画意。“这条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条小溪，西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有一个老人，一个女子，一只黄狗”。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溪、塔、人家，简简单单的几个意象就给人一种田园的质朴生活。“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写白河时“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等等风景的描写，都表现出了一种令人向往的自然之美；同时在作者笔下，《边城》还具有风俗之美，元宵节的烟火“预先截老毛竹筒，或镂空棕榈树株，用洞硝拌和磺炭钢砂，一千锤八百锤把烟花做好”，放烟花时“咝咝的流泻白光，慢慢的这白光便吼啸起来，作出如雷如虎惊人的声音，白光向上空冲去，高至二十丈，下落时便洒散着满天花雨”；端午节的赛龙舟；中秋节的赏月以及男女月下对歌；走马路走车路的定情方式；巫师唱的迎神歌等都表现出了湘西古朴纯真的风俗美。在茶峒生活的人仿佛没有生活压力的制约，仿佛不会受到外界生活的干扰，就如安徒生笔下的一个个让人觉得神秘而难忘的故事，处处充满着一种童话之美。就连结局也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美好的想象空间，“他也许会回来，他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受戒》则是充满了生活情趣之美。文章开头写：这个地方的地名有点怪，叫赵庵庄。赵，是因为庄上大都姓赵。叫做庄，可是人家住的很分散，这里两三家，那里两三家......庵叫菩提庵，可是大家叫讹了，叫成荸荠庵，连庵里的和尚也这样叫。“宝刹何处？”——“荸荠庵。”庵本来是住尼姑的。“和尚庙”、“尼姑庵”嘛。可是荸荠庵住的是和尚。也许因为荸荠庵不大，大者为庙，小者为庵。这一段大白话，采用白描的手法，就如同友人之间的闲聊，自然率性，潇洒中自蕴法度，自有一种风情。此外，英子与明海的对话，寺庙里各个和尚的生活状态，无不体现出一种惟妙惟肖的生活情趣之美。同时，《受戒》也具有一种不可忽略的自然之美和意境之美，文章末“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枝一枝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擦着芦穗，扑鲁鲁飞远了”。明丽如画的水乡风光，无不体现着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住在这里的人仿佛生活在一个乐园之中，没有严厉的清规戒律，和尚可以喝酒吃肉，甚至是娶媳妇；不受外界主流文化的影响他们有自己的民间文化，肯定人性，赞美自然人性之力，崇尚自由；同时，也为自由作了很好的诠释，即人与自我的和谐，人与自然的和谐，以及人与他者的和谐。可是文章的后面，也有提到，明海有可能会在善因寺当沙弥尾，我们可以想象到那里的生活将不会如荸荠庵的生活那般散漫轻松，多的将会是束缚人的一些条条框框以及精神上的压抑，而明海和英子也将面临着美好生活的破碎。由此可见汪曾祺的作品是不乏寂寞的淡淡的哀愁情调的。

此外，在《边城》和《受戒》中，“水”是作品共同的存在，并且都在文中起了重要作用。《边城》是浮在水上的故事，它就像是一条暗线，不动声色的便将《边城》完整的展现出来了。爷爷与翠翠在依山傍水的地方相依为命；二老与翠翠的相识相恋也源于水，就连大老的死以及翠翠母亲的殉情也都与水有关，可以说水是《边城》的灵魂。《受戒》中，水虽不能作为一条隐线，但它对于情节的衬托却是必不可少的。明子随舅舅去当和尚的路上，过湖都要惊叹一声“好大的湖”；巧合的是明子与英子的相识也是因为水，英子的家也临着河，就连文章最后，英子与明子表现自己纯真的儿女情感时，也是在明子受完戒回来的船上，船下是悠悠的湖水，因而《受戒》中的水是洋洋洒洒的。如果说《边城》的水牵引了翠翠的命运，那么《受戒》的水则是为明子和英子带去了欢乐。

可是，不管是《边城》还是《受戒》，它们所展现出来的那种朴实与质雅的美，就如静明光里的无穷乐趣，令人很难给出一个清晰明了而又不失它本质韵味的答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