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老矣

2013-07-25 08:06 | 作者:远山 | 散文吧首发

离开故乡已二十余载,也曾魂牵绕,也曾在浓浓乡愁的雾霭中满脸热泪,啜泣如梗,也曾为故乡繁盛,聊发少年狂,激奋的心儿若草原上狂奔的骏马,天空中盘旋的雄鹰。故乡有我痛彻心扉的恨情仇,我曾把美好放在心房最耀眼处,时时拿出来晒晒或在酒酣耳热凭借微醺壮胆,在众目睽睽中,高声打断众人的喧闹,把故乡的奇闻轶事加上自己的演义传播开来,众人人仰马翻,我也激情四射;我曾把深深伤害过我的人和令我心碎的事,深埋在心房的拐角旮旯,有时自己独自拿出来掂掂看看,虽有隐痛,但也当作了记忆的珍藏,发人深省的细节也成为我成就今天的正能量。故乡有我至尊之爱的亲人,故乡有我的青岁月,故乡有我留下的深深的足迹。。。。。那人,那狗,那山水,那原野,那土屋老宅,甚至那堂屋梁上的燕巢、加工口粮的磨坊,如初恋般清晰,即使飞云乱渡,世事沧桑,既不敢懈怠,更不敢忘怀

过去,闲暇时总想回老家走走看看,每每快接近家乡地界,心儿便不得安分,像怀揣的小兔奔跳个不停,探头探脑像要飞出心房,飘向朴实的村庄。而今我实在是不忍再踏进用博大的情怀、满腔的柔情养育几代几辈望族庶人的故土。不是我不讲感恩,也不是我养尊处优不居安思危,也不是我嫌贫爱富,忘恩负义,这些都不是。由衷的说,从骨髓里我是热爱故乡,感恩我的衣食父母的。我是为故乡的衰败和颓废伤心伤怀,我不忍满目的褴褛和萧条。踏进这片土地,走进村庄,再也看不到鸡飞狗跳的热闹,再也看不到荷锄抗锨,牵牛拉马的故乡人,再也看不到一栋栋红砖绿瓦的新房子。寻遍村里的角角落落,那些健壮如牛的汉字,羞涩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妇像南归的燕子,一去不复返,都不见了踪影。故乡一切都是陈旧的,唯有的是一条新修的水泥路,宽阔而悠长,但行人寥寥,偶尔的出现的也是年迈多病的翁妪或拄杖的残障。就连不知天高地厚,调皮捣蛋的孩童也不知躲向何方?站在瑟瑟的寒风中,看着满目的凄凉,我泪流满面,大颗的泪珠,滴入厚重的土中,发出无言的声响。我再也找不到昔日故乡的踪影,我再也感受不到故乡似火的激情,如水的柔情!沧桑的故乡,像麦芒穿心,痛心而彻肺!颓废的故乡,让我伤怀心碎!如此的反差,我困惑不得其解,茫茫暗里,苦苦思索,急切的想知道故乡的病根,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豁然顿开茅塞,找到了长期困扰我的症结------故乡老矣!我不愿故里行的缘由是不忍心看到她步履蹒跚的龙钟老态。

过去,乡村最大的变化体现在房屋的变化上,农村两大喜,无非就是盖新房娶新媳妇。婚礼热烈却暂,而盖新房却绵长厚重,视若百年大计。八十年代初期,如火如荼的农村改革伊始,家乡变化虽不能称之一日千里,但也像三伏天沐浴透的庄稼,夜深人静都能听到它拔节窜长的躁动,几年下来,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土院墙被红砖绿瓦的新房取而代之,红红火火的日子过的滋润而惬意。庄户人家天天都是激动的,日日都是忙碌的。准备娶媳妇办喜事的人家,天农闲买木料,备砖瓦,日头暖暖的时候,小院里全家都上阵,一块块荆芭在他们粗糙的大手里编织出来,壮汉都要进山挖石头,为明年盖新房娶媳妇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冬去春来,沉睡一冬的土地刚刚解冻,早已按捺不住的人们便早早的开始挖沟磊石基盖新房,等到了雨季,一幢幢盖好的新房,像梳妆待嫁的新娘,静静地期盼着幸福时刻的来临。农村盖房是不用花钱雇工的,互相帮工已成人们盖房修院最好的省钱途径,谁家盖房,亲朋好友不呼自来,一窝蜂的前来帮忙。帮忙的人多与寡,也是人缘,家道兴盛的大比拼,更是向全村炫耀的最好资本和见证。不讲吃喝,不讲待遇,甩开膀子舍着命给你干,一盒烟、一顿酒就是主人最好的报答、最真的情义。阳婆婆带着疲惫歇息了,劳累一天的人们也该收工用饭了,主人少许几个下酒菜,几瓶廉价的老烧酒,热情的招待义薄云天的帮工者,左邻右舍的大姑娘小媳妇,正是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屋里屋外陀螺似得转个不停,做菜做饭忙得不亦乐乎。炕上地下的老少爷儿们,几盅老酒下肚,泥脚泥衣却也豪情万丈,打诨插科,互相取笑,猜拳行令,愿赌服输,借着窗外的一缕春风,语高能惊天上人,大话能把牛吹死。那豪气,那做派,略逊梁山雄风,却也胜似落草的绿林。到了封顶压栈的时候,村里人不论手头再忙都要停下来,荷锹扛铲先来帮忙助阵,红联贴上屋梁,鞭炮响彻邻里,幸福写在脸上,再看,封山用的泥浆是用铁锨连同泥浆一齐送上去的,地下的人嗖的一声,铁锨和泥浆瞬间离手飞向空中,骑在墙上的泥瓦师傅侧身灵巧的接上,空中那铁锨飞过的轨迹像一道道弧线让人痴迷缭乱,盖新房的场面是热烈的,隆重的,也是圣神的。所有的一切不仅仅是一村一寨的古老习俗,更多的是淳朴憨厚的庄户人最美好的祝福。而今,走进故乡,江山未改,面貌依旧,房屋还是过去的那几间,门窗早已用土坯砖块碴的严严实实,像从烟囱里钻出的猫崽,灰头土脸,狼狈而可怜;院落野草凄凄,却再也看不到往日瓜果飘香农家景象,在村子里娶媳妇的也渐渐稀少了,近几年几乎没有再盖新房的。过去花枝招展的新房新屋,如今皱褶满身,红的耀眼的砖瓦也黯然神伤失去往日风采,变得沧桑憔悴。过去遗留下的少许土屋,早已不堪风雨侵蚀,破烂不堪,记得刚开始流行出外打工挣钱,举家出去的人每年的春暖,或是自己亲自回来抹一遍屋顶或捎信委托亲戚朋友抹一遍,这样还能保持房屋一年不漏雨。也许是出外安稳了、收入增加了,或许早已不打算回家,不愿意年年回去抹房,就独出心裁在房顶上铺上一层塑料薄膜上边再在上边铺上厚厚的胡麻桔,为防大风吹走,就在上边用棍棒、砖头瓦块压实。这样就能保持三五年不漏雨,省去了每年的劳顿和牵挂。久而久之,三五年回去一趟也嫌麻烦的外出人家,就渐渐地忘却了故乡的老屋,再也顾不上凄风苦雨中呻吟的老屋了。老屋在风雨飘摇中苦苦等待着、挣扎着。屋顶上的胡麻桔杆霉变成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了筋骨,晴日,一脚下去,沙尘夹杂着变质的胡麻秸秆霉瘴瞬间泛起,呛人鼻,迷人眼;逢雨,顺着屋檐流下的是黑水,象老屋流下的泪。连绵不绝的雷声,仿佛老屋寂寞伤痛的呐喊!

挪步前移,村东走到村西,庄南走到庄北,满目萧条。人少了大半,碰到的是一张张生疏的面孔,大多是外乡人,都好奇的看着我,倒好像我是客,他是主!偶尔碰到几个熟人,大多是年老或带病的,祖孙辈老小相牵手,蹒跚学走路。往昔,疯吃疯喝疯长,大小不一,高低不同的顽童满大街都是,疯打嬉闹,生气盎然。至今小时候春秋冬各个季节玩耍,打斗、嬉戏淘气的热烈场景还时时像调皮的小兔,撞开尘封的记忆,闯进我的脑海,让我能在喧嚣与名利中,寻得片刻的宁静和甜蜜的品味。而今孩儿们也不知躲向了何方。本来我的故乡是个大村,最鼎盛时住户400多户,人丁千人有余,那时,人声鼎沸,鸡鸣狗跳、牛羊骡马成群,姑娘小伙神采飞扬,新媳妇老媳妇竞相媲美,那光景不是桃源胜似桃源。连村外的杨柳榆树也郁郁葱葱,一片繁茂。田野里,到处是攒动的人头,春种秋收,一派繁忙的景象。而今,阡陌田畴,再也难见到过去车水马龙般的繁忙,热火朝天的场面,偶尔看见一俩人,也大多是村姑老翁。连和我赤屁股长大的最要好的伙伴也不知离乡迁往何处,甚至音讯全无。我心里沉沉的,好久缓不过劲了:往日的人气人脉飘向了何方。自恃有点经济和政治头脑的我,对于故乡如此的嬗变,也朦胧的不知是历史的进化,还是富裕的彰显抑或是村落的衰败?

旧日,冬季来临,飘飘洒洒的大,遮盖了村庄田野,洁白了房舍树木。寂静总被勤谨一生的乡亲们打破,清晨,各家各户清扫出的一条条蜿蜒的雪景小道,曲曲折折,沟通了千家万户、联通了乡村小道。饱睡了通宵的鸡鸭猪狗,蹒跚着从窝或棚中走出,在没膝的雪地上跳来蹦去。每到此时,女主人总要在小院中把厚厚的积雪堆成雪堆,扫出一片露出黑黑泥土的空地,一把一把的把瘪谷瘪黍莜麦小麦等混杂的土粮食撒在空地上,鸡儿、鸭儿、狗儿便蜂拥而至,竞相争食,就连不知躲在何处的麻雀也成群结队的来抢食,女主人轰走东边,马上又在西边落下,淘气的麻雀睁着滴溜溜的小眼与女主人玩开了捉迷藏游戏,风姿绰约的女主人已娇喘吁吁,香汗淋漓,此时也顾不得矜持,恼怒的破口大骂这遭天杀的小畜生。麻雀队伍久经沙场,哪去理会主人的愠怒而不好意思,依然镇定自如我行我素,乐在逍遥!而今鸡鸭少了,猪狗少了,就连铺天盖地的麻雀也少了。庞大的队伍像从战场上溃败下来似的,零落的几只,也是无精打采,贼头贼脑、胆战心惊不敢见人,久久盘旋窥视,不敢落下。

徘徊在乡间小道,心脏像供血不足似的憋闷的慌,老大的不舒服,有一种痛,一种无言的痛,说不清也道不明,瞬间感觉到自己也明显的老了,落伍到不能容纳这一切,也不能接受这一切,变得多情善感,变得弱不禁风。我真真切切的感觉到沧桑一生的故乡,看起来确实老矣!不由得我的眼泪又扑簌簌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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