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上的叫卖声

2013-06-12 08:00 | 作者:郭文涟 | 散文吧首发

回顾伊犁往事,我常常非常怀念伊宁市那个时候的街头风景。

那个时候的伊宁市,马路只有一条——解放路横贯东西,再接上去,就是斯大林街,汉人街(汉人街是三四十年代老百姓的叫法,延续至今;解放以后政府公布的街名叫新华东路)。路两旁是高大粗壮的白杨树,一直沿着路面排着队,长到了郊区,长到了农村公社的田野里。那白杨树天的时候枝叶繁茂,郁郁葱葱,把整个大街遮挡的阴阴凉凉,炽热的阳光被白杨树叶遮挡的像是一朵朵细小的梅花图案,洒落在地面上,零零碎碎,煞是好看。

就在这样的风景图案里,一个个商贩摊点栖息在白杨树下,商贩们悠闲地坐在木制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听着脚下水渠里的哗哗流水的声音,不时地吆喝着。

记得在伊犁剧院旁有一饭馆,里面有一卖薄皮包子的青年维吾尔人,戴一白帽,胖墩墩似铁塔一般。那热气腾腾的包子一熟,他一边把那一节一节的蒸笼掀开搬到一边去,一边不停地高声吆喝着。那话语我虽然听不大懂,但那意思我是明白的,是说他那包子是如何如何地香,又怎样怎样地好吃,尤其是那声音抑扬顿挫,朗润悦耳,极有韵律,好听极了,一口气叫喊很长时间,有时候连我觉着都该歇歇喘口气了,可他一直那么叫着喊着,好像一个人顺着一条熟悉的路直直走去,既不被路两旁的风景所吸引,也不被任何想与他说话打招呼的人所干扰,他心里似乎清清楚楚自己行走的目标,不达目的,绝不停歇;也好像是说,你吃了他的包子,一定能走很远的路,即使饿了,你还会返回来再吃他的包子的。他就那么喊着叫着,一段吆喝声喊完叫完了,那一盘盘香喷喷冒着热气的薄皮包子已端到客人们的餐桌上。那客人们一个个好像许久没有吃到这样的美食了,喜滋滋地用手轻轻捏着那薄皮包子美滋滋地吃起来,一会儿那嘴唇周围就油乎乎的,依稀还零星沾着点皮亚子(汉语意为洋葱),嗨,那吃得可真是个香啊!令人一辈子忘不了。我每次听到那声音都要驻足下来听半天,为的是想听明白他究竟说的什么意思,当然也是想着如何能吃上那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羊肉皮亚子馅的薄皮包子。

可那时实在是囊中羞涩,拿不出几毛钱来买几个薄皮包子吃。因而听一会儿就被那些叫卖冰棍的老大妈的声音吸引走了。

那些叫卖冰棍的老大妈,大多是由单位组织起来的家属们,他们没有正式的工作日里在家做饭伺候丈夫和孩子,到了夏日,便整天推着一辆辆拉拉车,车子上放一奶白色的木制的箱子,里面装着各色各样的香蕉冰棍牛奶冰棍。她们或是在绿树荫荫的白杨树下,或是在烈日炎炎的马路边,或是在熙熙攘攘人头拥挤的门市部前,亮着嗓子一声声地叫着:“冰棍冰棍,香蕉冰棍!冰棍冰棍,牛奶冰棍!”那声音柔柔的充满了慈祥和蔼的声调,让人听着就好像是听到自己的母亲在召唤自己,禁不住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那老妈妈,真想过去买上一个尝尝解解馋。可是兜里又偏偏没有那四分伍分钱(那时香蕉冰棍一个四分,牛奶冰棍一个伍分)。于是那时便学勤工捡学的样子,四处寻找牙膏皮、骨头、废铜烂铁之类的换几个零钱装在兜里,一有机会上街,非买个冰棍吃不可。

“冰棍冰棍,香蕉冰棍!冰棍冰棍,牛奶冰棍!”

你听,那声音又响起来了。你说我能不买吗?当然那香蕉冰棍并非是用香蕉做的。那时候,我敢说没有几个人真正见过那好吃的在南方生长着的香蕉。所谓的香蕉冰棍,就是那冰棍的颜色不是奶色的,而是绿色的或天蓝色的。但不论是怎样的绿,只要你看着那冰棍,就好像感到了凉爽,因而你便掏出四分钱来买上一个,轻轻地剥去那层近乎是透明的纸,霜般凉快的冰棍就呈现在你面前。于是你轻轻地像是意味深长地“削”上一口,那夹带着霜雪的凉意和一股清香焦味儿,便通过你的舌尖你的口腔你的喉咙,沁人心肺地凉遍你的全身,一刹那间,那燥热而又闷闷的夏日暑气便被驱散开来,感觉到是凉意爽爽的秋天到了。倘若你买的是牛奶冰棍,那冰棍是似乎是被熬开了又凉下来的厚厚的牛奶皮和一层蜂蜜包裹着的,剥开那层像是用牛奶制作的纸,轻轻“削”一口,那冰棍即可像蜜一样融化在口中,一股香喷喷的牛奶味和甜润润的蜂蜜味儿便柔化在你的口中,久久不去。

当然,这个时候还是那些卖冰棍的老大妈最让人难忘了。她们常常穿着老式的对襟袄儿,脸色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汗水一滴滴一珠珠地流着,她们只是一次次地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着,一个冰棍也不吃,实在是渴了,就喝几口自带的存在水壶里的水。因为那木制的箱子里的冰棍是有数的,卖了多少回去对数时可不能少一个冰棍,少交一份钱哪。

我想,那个时候日子虽然艰辛,但卖冰棍的老大妈们集体自觉的意识很强,那种吃苦耐劳的精神似乎天然地存在于她们的骨髓血液里。

我记得我上小学时的几个同学的妈妈或奶奶就是卖冰棍的。据他们说,他们的妈妈或奶奶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了,忙完了给孩子们准备好了的早饭,自己随便吃上一点,就急急忙忙推着冰棍箱子赶到食品公司的大门前排队。等上班的人来了,便一箱箱地装上冰棍三三两两地向自己的目的的走去。有的要走很远很远。这时节太阳像一个大火球,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大地间冒着烟气,马路上冒着一股股热浪,夹杂着被晒化了的沥青味,让人实在是难熬。就在这个时候,老大妈开始了叫卖声:

“冰棍冰棍,香蕉冰棍!冰棍冰棍,牛奶冰棍!”

那叫卖声很动听,有河南调的,有四川调的,有安徽调的,还有江苏广东调的。一时间,你好像是走遍了祖国的四面八方,听到了五湖四海的声音,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老大妈和老奶奶们,在这小小的边城演奏起了方言大合唱。我常常是循着那声音去买冰棍,有时没有钱买,便在那里听,听她们的声调,想着如何能够学会掌握那种声调,第二天上学好在班里学着那声调叫卖几声。记得每当我学着叫卖的时候,有关联的几个同学气得便追着我打,呵呵……真有意思!当然现在回想起那种声音,听出的是一种含辛茹苦,是一种对生活的热和憧憬美好之情,是一种博大无边的爱的胸怀……

不知什么时候,这种叫卖声渐渐在边城里消失了,代之而行的是一些外来打工的年轻人,他们骑着自行车驮着一个木制的小冰棍箱走街串巷,但他们从来不吆喝。渐渐地他们也无影无踪了,代之而起的是一个个硕大的电冰箱。冰棍在那箱里是永远冰冻着的,所以他们也永远不会张口吆喝,或是呆呆地立着,或是木木地坐着,这使我感到那存放在电冰箱里的冰棍永远是那么的冰冷生硬,没有了那种凉爽和甜润的感觉。

那叫卖薄皮包子的吆喝声似乎消失的更早。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公共食堂饭店解体后,那种声音我就再也没有听到。只是有一次在汉人街,我偶尔遇到了叫卖薄皮包子的那个维吾尔族青年,他已经五十多岁了。我问他还叫卖吗?他见我是学着他当年的样子的,立刻会意的笑了,接着摇摇头,用生硬的汉话说:“散了散了,退了退了……”我听了很是怅惘。

现在,我即使到了卖薄皮包子的饭馆里,也从没有听过吆喝声,或许那些年轻人根本就不会,抑或是彻底遗忘了……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