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6-06 10:20 | 作者:西塔若离 | 散文吧首发

那是最原始的片段记忆,也是我作为一个活体--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次所拥有的记忆。依稀看到穿着鹅黄色的新衣那个小小的我站在家门口,诚惶诚恐的盯着路上的人,胆颤却也渴望被人关注的眼神游离在某个深处。不知是谁问道:wl,穿这么漂亮衣服干吗去啊?我躲在铁门后探出头窃喜的答道:我今天去姥姥家,我们还要去照相。。。说完就摇摇晃晃地挪着步子跑进堂屋。。。。再往后的关于此处的记忆就直接跳跃到照相的时候,我弟弟那大大的嗓门及痛快的哭声,还要那串永远都没吃到嘴里的糖葫芦。。。。。可能现在这么吃酸的就是因为这个吧!

我没上学之前的童年记忆几乎都是在姥姥家完成的 。长长的一排房子坐南朝北的,坐东朝西的,坐西朝东的,像极了北京的那种四合院。院子大大的,院落中间那口年数久远的老井,还有那每年只开花结果却从来没有成熟就落果实的苹果树,当然还有我那驼背的瘦瘦高高的姥姥,不太爱说话总是沉默的大舅,嘴角一颗大大黑痣的丫姐。。。

小时候总是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这间屋子那间屋子的玩。很好奇姥姥家的房子怎么这么多,院子这么大,后来渐渐懂事了姥姥才告诉我,姥爷家祖上是这个村里的地主,拥有着这个村里绝大部分的土地。姥姥娘家是文人出身,姥姥的父亲是个秀才,所以很清高。姥姥有着那个年代养尊处优小姐的习性,说话语气平稳缓和,吃饭细嚼慢咽,食不言语,走路都是挪着小姐碎步,女红更是我从小就羡慕之极的。。。。小时姥姥经常教育我的这些怪毛病原来都是作为一个大家闺秀的基本礼数。可惜我不是那么听话的孩子,所有的优点倒是一个没有学成。可姥姥却延伸到她去世的那一刻,那些礼数才带入泥土,消失的没有痕迹。我长大成人以后,才明白这些,追悔到如果我养尊处优的学习着基本礼数,我大概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现代淑女了。。。

姥姥姥爷的婚事,姥姥只是模糊的带过几句,我也不曾多多的了解。那时候的门第观念及各种目的的联姻是关系到两个家族的大事。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直到进门以后,姥姥才知道姥爷的样子及姥爷家的家世,原来姥姥是姥爷的第二房太太。第一房那个听说也是一位大家小姐,因为婚后不久不能忍受姥爷的秉性,最后自杀了。关于姥爷,姥姥没有提起过几次,在姥姥的断断续续口述中,大概得知姥爷是个纨绔子弟,仗着家世好所以不务正业,吸食大烟。。。但是已经嫁了过来,所有的一切都顺水乘舟了。姥姥也就这样在姥爷家生活了下来,所幸的是姥姥第一胎生下来大舅,在封建思想的年代,母凭子贵的姥姥渐渐在家族中有了地位。随着大姨、二姨、二舅的出生,儿女双全的姥姥因为姥爷整日的吃喝玩乐,家里大部分的事务及田地都由姥姥来掌管了。后来随着姥爷烟瘾的增加,家里的很多土地被姥爷拿去换做了大烟,家大业大的姥爷并没有因此就落败。生活上依然是很富足。新中国成立以后,国家的一句土地公有制集体制,就把姥爷家所有的土地充了公,姥爷也就此断了来钱的门路,于是开始变卖家产及房契来换取大烟,最后仅仅剩下我儿时记忆的那一排房子了。大舅、大姨是那个年代里的上过私塾,进过私立学校成为为数不多有文化的人,二舅是多才多艺的剧团骨干会抚琴含笛,二姨是家里操持的好手。就因为家道中落,新中国成立的批斗大潮,姥爷在大烟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下上吊自杀,落得只有一席卷盖铺身,瘦高的身子在常年吸食大烟的摧残下已骨瘦如柴,面色白黄。想必姥爷定没想到自己死后会是如此凄惨。随后几年中大姨二姨早早的嫁做人妇,大舅被开除了教师工作,二舅被迫离开了剧团、尚在襁褓中的妈妈落下了小儿麻痹的后遗症。。。姥姥是个好强的女人,在家道落败,姥爷早早过世后,姥姥一个女人带着5个孩子在大饥荒、文化大革命的洗礼下,坚强的活了下来。同时那个时期家里所受到的打击让姥姥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每想到都会老泪纵横。那是当时小小的我不能理解的那种身心痛楚吧!

5个子女继承了父母的身高优点,两个舅舅的身高都在180以上,大姨175,二姨173,妈妈171.大姨是外在形象最像姥姥的人,说话的语气,吃饭的样子包括叫我的名字都会让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大舅因为是家中老大及地主子女所谓的成份高,所承受远远地超出了当时他那个年纪该背负的的责任。也因此丢了工作,跑了未婚妻,直到新中国的80年代,才在人的撮合下找了我后来的舅母及带来的丫姐。二舅是5个子女中身高相貌最好的一个,所以尽管没了工作,家境贫穷还是娶回了如花似玉的二舅母。俩人恩爱的过了往后的这几十年并生育了4个子女。大姨、二姨因为家庭的变故,在花季的岁月就出嫁了。大姨跟随做工人的大姨夫远走他乡去了西安,在那里生根发了芽。二姨嫁给了老实的二姨夫,因为二姨的能干在婆家过得倒也还算顺心。妈妈和哥哥姐姐的年龄相差10多岁,就跟着姥姥舅舅一起这样生活着。经历着她影响她一生的变革。姥姥的坚强及隐忍都传授给了几个子女。在人生路途当中指引着他们前行。。。

在我的记忆中,姥姥是常年的藏蓝色着装,三寸金莲却承受着瘦高的身躯。天的确良的灰色褂子包裹着姥姥干瘦的两肢,脚踝一年四季缠着脚带,佝偻的背随着我的长大慢慢地弯的更低了。小时我经常对姥姥说:姥姥,我现在到你肩膀了,快和你差不多高了啊,等我在长高了,你就得直着身子啊!不然你就得比我矮了。。。姥姥不紧不慢含笑的说道:妮妮,你不要这么拐,不能老生气,就会长个大个子的!比姥姥高。比你大姨还要高。。。姥姥,现在的妮妮身高已经定型了,没有很高,连姥姥的身高都没有达到。是不是因为我爱生气,又拐的原因呢?

姥姥有个四四方方的带锁箱子,箱子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吃食及一些物品。箱子常年锁着,钥匙就拴在姥姥的腰间。每次我好吃的时候都会缠着姥姥,左一个好姥姥,右一个亲姥姥的叫着,一直磨到她打开箱子给我拿东西吃为止。我还记得姥姥爱把大姨二姨他们给的钱放在一个专门缝制在裤子上的袋里。封口也是缝上的。小时候淘气的我跟着姥姥一起睡觉,就会压在姥姥身上,手摸到了这个袋子就非得闹着让姥姥打开看看。那个冬天的晚上,我哭闹着要姥姥打开给我看,拗不过我的姥姥只好拉开电灯,披着棉袄,戴着花镜,端出针线筐拆开了那个布袋,里面一些碎碎零零的纸钱还有一枚戒指。我睁着泪痕的眼嚷嚷着:姥姥,这些东西你给谁的啊?姥姥说留给你想哥的媳妇的,我听了可不愿意了。又开始哭闹起来,说姥姥不疼我了什么的,直到姥姥许诺东西都给我。我才擦干眼泪,搂着姥姥沉沉的睡去。其实我在姥姥家所有的孩子中,是最不讲理最爱生气最喜欢找事却也是姥姥带着最后的最小的孩子。所有的哥哥姐姐几乎都让着我,我把想哥当马一样骑过、跟在他后面去钓龙虾摘莲蓬、冬梅姐给我扎小辫、给我洗澡、给我织围巾。。贤姐骑车载我到处逛,三姐给我讲故事,丫姐带我去地里找野瓜蛋。。。只要稍微不顺我的心,我就哭着去找姥姥,完了姥姥就会拄着拐棍去训他们。姥姥所有的吃食几乎都节省下来进了我的肚子。我还记得小学4年纪的一个中秋过后,到姥姥走亲戚。姥姥从箱子里拿出中秋节人送的月饼塞给我吃,当时一包8块月饼,姥姥就吃了一块,剩下的都留给我。中秋的时候,天气还算是有些炎热,所以月饼有些发霉了。已经快10岁的我呆呆的看着7块月饼,心里难过极了。拿着最爱吃的发霉豆沙月饼含着眼泪往下咽。心里暗暗的想:我长大了,要买好多好多的月饼给姥姥,我们天天都吃月饼。。。姥姥的这个箱子在1998年的8月份跟着姥姥一起埋入了泥土。一起带走的是再也没有留东西给我吃的人了。

每年夏天的傍晚和晚,我和姥姥躺在挂着蚊帐的床上。姥姥摇着蒲扇轻轻地给我送来阵阵凉风,讲着我那几个百听不厌到现在都可以记得起的故事。我安静地枕着姥姥的手臂,渐渐的进入乡。。。早上姥姥起床以后,会用开水烫一碗鸡蛋茶或炒面端到床前,叫醒熟睡的我。我闻到香味就会迅速的睁开眼睛捧着瓷碗喝下去。姥姥总是会说我:喝的时候别出声,慢点喝!姥姥,我现在吃饭也和您一样了,不出声不爱说话了。我有时也会教育我的女儿,吃饭不要说话不要发出声音。。。。。接着姥姥开始打一盆水,拿出檀香皂,篦子。毛巾开始一早的梳妆。先把毛巾浸在温水中,轻轻的擦拭几下。拿出香皂仔细的搓洗手后,把水倒掉,再打一盆,那水蘸着篦子还是一丝不苟的篦头发,直到篦的整整齐齐才把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用网套套住。开始给我篦头发,可我从来都不愿意,因为时间好长,耽误我出去玩耍。所以每次我都马马虎虎的拿水抹抹脸,就一溜烟的跑出去。姥姥在后面还是叫我:头发还没梳,花膏还没抹。。。。

1998年的8月份,76岁的姥姥在从二舅家回到大舅家后,坐在床边突然就开始失禁了,开始低低的抽泣。我站在床边摇着姥姥的胳膊想把她叫醒。姥姥迷迷糊糊地从腰间抽下那个箱子的要是还有布袋,颤颤悠悠的指着我。我吓得不知所措。大声的喊叫把大舅招来了,大舅看了看姥姥,跟我说了一句话:妮妮,赶紧给你妈妈打电话,说你姥姥不行了。。。我还记得自己颤抖的播着电话号码,焦急的等着妈妈接听。嘟嘟的电话声音已经和我的心跳连为一体了。 可能是家里的农活多,电话没有打通!舅舅那时已经开始给姥姥准备穿寿衣了,我死活不同意。舅舅告诫我:听话,赶紧给你妈妈,大姨二姨打电话,让她们都来。不知道你姥姥能撑多久?12岁的我一瞬间明白生老病死的我不能让姥姥带着遗憾走。我抹掉眼泪,给大姨二姨打电话。。。妈妈是最先来到的,紧接着是二姨,远在西安的大姨也在接到电话后日夜奔程的赶来,最后在大姨进入徐州的前2个小时的情况下,姥姥睁开了17个小时紧闭的双眼,干裂的嘴唇已经喝不下水,发出微弱的呼吸及不成词的话语。人都说人在死的时候是回光返照的,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看完最后一份牵挂与世间的牵绊,最后就会与世长辞。姥姥也是的,她还是那个动作,抽出腰间的布袋和钥匙颤颤悠悠的指着我,指着箱子,示意那都是给我的。妈妈他们哽咽着让我接着。我拿着这些东西,想起了小时候的任性和姥姥的许诺,泣不成声。姥姥用她最后的那点力气叫了叫大姨的名字,看看了舅舅妈妈们一眼,最后余光落在我和想哥的身上。她抬起枯瘦的手想摸摸我们却戛然而止了。手臂沉沉的垂了下去,带着遗憾和未能着面的大姨名字永远的闭上了眼睛,结束了她76岁的人生。。。。。。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有在你身边呆着就一直呆下去的,也有匆匆来过又匆匆离去的。我和姥姥之间的祖孙情只是持续了短的12年,在还没有长大成人的时候,在我还没有能力为她做出一些事情的时候,在我还没有经历女孩蜕变女人的时候,还没有在我任性叛逆的时候。。。

姥姥的葬礼是我没有办法在写下去了,这篇简短平述也在我数度哽咽泣不成声中写下。

谨以此文怀念辞世与1998年8月我的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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