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是他

原本，凭借他的旷世文采，他可以让李杜拜服在他的足底。可悲的是，他卷入了一场兄弟之间的政治斗争，无论他是输还是赢，这颗文坛孤星都将提前陨落。

假如我是他，陈思王曹子建……

拊剑西南望

长夜将尽，我会和丕同登西园的高台。在北国冬季肆虐的寒风中，我们的衣襟飒飒作响，按剑的手一片冰凉。煮一壶清酒，我与敬爱的兄长对饮，倾诉着自己的梦想，我没什么可隐瞒的——对面的那人是我嫡亲的长兄。

大醉的时候，我们拊剑望向西南，看尽帝王日暮，看尽中原士大夫假面的祝福，看尽漫天飞雪之下道旁枯骨的瑟缩……在那个烽火燔天的地方，我们的父兄在朝日攀爬出深山、普照满园扶桑的时候共赴国忧，并骑驰骋万里征途。他们带着远离乡土的悲伤，带着千里转战的疲惫，也带着满腔为国从戎的热血，挥剑斩阎罗，不让豺狼乱神京，不让山河继续破碎，不让繁华只成梦……

我们慷慨引吭，为父兄唱战歌，唱天下乱离的沉伤，唱不能济世扶社稷的愤懑与不平，然后醉卧高台……

尽日乱离

那一日，我看见最后一只北归的孤雁飞过西园，留下了那声最伤悲的哀鸣，带走了长兄无比英武的面容，带走了师傅修睿智而真诚的眼神。也带走了西园里的 美丽时光。

我知道我终不能永守在西园，那“西园公子”的无忌之名终将被流水逐散，而我的“在父兄翼下做个不历风霜的雏鹰”的梦终会是琉璃坠地——碎掉得很干脆。

我躺在苗圃之上，战地挽歌声声入耳，在那满楼纷飞的黄纸之下，银烛泪流，长兄那枝笼罩着无上的荣耀之光的断戟之影晃动着隐去……

离开，逝者的坟茔前松柏成林，我在其中谢去锦衣玉冕，向他们，也向那深宫道别，越过高山和海洋、喜悦和哀伤，不再去做那一方温婉公侯，关于侯门的回忆，只留下：她凤冠霞帔，在笙箫香阵里，与哥十指相扣，投入哥的怀抱……那种酸楚今生不忍再尝。

梦里花

我站在洛水彼岸，看年华似流水渐去渐远，似乎听到兰桨荡开水流的声响里有人低低地吟唱，那声音是孤单的，仿佛是在说此刻的我。

梧桐秋叶的坠落并不寂寞，片片飞黄带雨。雨幕中，她踏着波纹，一个人在起舞，白衣飘飘。她摘去假面，我又见梦中的那张清水芙蓉般绝世容颜，眼中的泪水成花，寂寥的惆怅如萤光点点飞散……

没有一叶可供赏玩，没有一个人可共持觞，我把手伸出，托起那流动着的闪烁光芒，看到其中酸涩又无邪的过往，我的眸子里，她的泪水流下。这是造物的玩笑，可我又是多么想沉醉在这幻美的玩笑里呵！

鱼戏莲叶间

残阳天斜，我轻裘缓带，站在那座称不上是桥的桥上，等放牛的童子。

他会为我吹笛，唱江南的歌：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歌声背后，几排村舍错落，门前荷叶满塘，他趴在贴水的木板桥上，脚背轻轻地击打着水面，和拴在莲花桩上的水牛一起，看着水上映着的里许长的晚霞，笑逐颜开。

风儿乍起，杨树摇来柳树摆，叶上舞尘埃，我将要离开这里去远方流浪，随处留下我的足迹，留下我的诗篇，“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

在某一个风雨之夜，我会在“黍离”与“式微”的哀叹声里回到西园，看到满楼烛泪凝结，香灰平地起。我伸出手掌，托住一颗屋檐上落下的水滴，透过它，我掌心的纹理格外清晰，我从中读出神的旨意，结束半生的漂泊。

映着那道紫电，铜镜里的我苍颜白发，走出亭台，在雷鸣之前倒下，一阵心悸，一片虚无……我已不在这世上，但没人为我唱挽歌，只有身下曾经的苗圃在雷鸣之后哭泣，直到梦不在破碎……

假如我是他，我扔下凄怆里的伤悲，酹酒浮丘，狂啸直入青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