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李文旺

父亲已经八十六岁了，不过他的身体还不错。父亲年轻的时候值得骄傲的事不多，只是在解放初当过好几年的贫下中农代表，当过五年的军属，另外他曾经是闻名半个县的鼓神——在历次的龙舟比赛中，只要是他打鼓助威的龙舟从来没有输过。

父亲在周围群众中的评价是：为人耿直，心地善良。1970年，我哥哥参军到广东韶关已经两年，父亲去看望他。在余干汽车站不远处，他捡到一件崭新的棉袄，结果在那儿等了一个小时也没有看见失主去认领，他实在不好意思再等下去，因为一个人拿着一件棉袄站在路上也很难堪，于是他就去汽车站继续等，又过了半个小时，终于找到那个失主。

1990年，因为我已经工作了三年，哥哥也子孙成群。父亲的日子越来越好了，闲来无事，他看见村里通往乡里的一段路很不好走，他就义务做起了修路的事。这一做就是十五年，一直到他81岁为止。

父亲似乎一辈子都和锣鼓有缘，从五十年代开始就一直为村里的龙舟打鼓，文化大革命，龙舟作为四旧退出历史舞台，锣鼓喧天的古装戏也被扫地出门，那十几年，是父亲最感寂寥的时期。我多次看见父亲吃完饭就用筷子敲桌子，后来怕母亲说又改用手指敲桌子。对于父亲来说"宁可食无肉，不可无音乐"，如果是条件许可，他也许就是一个音乐家呢？

父亲一生没有读过书，可是他非常关心下一代读书的事，他常说："我以前没有条件读书，现在你们的条件好了，可不要错过这个好机会啊！"他常常教我们"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拳要打，字要写"，虽然这些在我们听来实在太浅了一些，但这里足见一个父亲的心。我去江西省一所中专学校读书的时候，当时去南昌四百里路，因为开支大有些家长是不去的，父亲坚持要送我去南昌。

不过父亲近来的举动却让我很不理解，去年，八十五岁的父亲一个电话也不打就直接从四百里开外的老家来我家，我反复叮嘱他要来时打个电话，我到鹰潭去接你，可是，也许是记性不好，今年四月份，他又成了我家的不速之客，以至因我家不知音讯让他在门外等了二十分钟。现在的通讯技术比十年前不知要发达多少，他的五个子女家人人有电话，有两家还是人手一部手机，母亲病故后，给他一个人安装电话也已三年了。可是父亲竟然两次悄然而至，这不知道是一个奇怪的现象还是一个普遍的社会问题。

妻子对我说：老人家老是这样干，以后走丢了人，我们还不得把110的弟弟妹妹们累坏。听了妻子的话，我若有所悟。是啊，人一辈子真是太快了，好像不久前，我们还叫警察为叔叔阿姨，现在就称他们为弟弟妹妹，我们也早已奔中年，但愿父亲要来玩时提前通知我们，不能让警察弟弟们担心啊。

有人说，你父亲能做不速之客其实是好事呢。我问怎么能说是好事？他说这反映了社会的进步，如果不是和谐的社会，如果不是老人家的身体好，这都是不可能的。

我想了想，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