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

??二十年年后，海问自己，自己真的爱晴吗？他竟然不敢肯定自己了。??一??在一个雨蒙蒙的日子里，海静坐在办公桌前，望着窗外的雨。或许受天气的影响，让海内心里有一丝丝的郁闷。??电脑早在几天前，因为感染病毒瘫痪了，海找单位负责修理电脑的青年已经好多次了，每次去的时候，总看见人家忙，海属于那种很要面子的和善人儿，也不好意思催，于是只好等着。??说起来海也上了经年的网了，却依然连如何重装电脑都不会。海有时候笑自己，太笨，看看周围人家与自己差不多的，电脑坏了的时候，一般都会自己捣鼓一下，而自己却什么也不会，海觉得惭愧，那就是自己不是一个好学习的人，特别是对于诸如此类的技术活，海根本没有兴趣，有时间，海宁愿去看看几本书，或者眺望一下大楼外面远处的群山。??办公室里出奇的静。隔着窗户，你甚至可以听到外面刷刷的下雨声。对面的那位爷们正爬在那里打麻将。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堆放着很多文件，因为光线太暗，室内开着灯，在这样的阴雨的日子里，看来谁都没心情去干工作的事。??看看自己那连影都不出的电脑，海有点憋闷，正在心烦的时候，腰间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来短信了。??海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是一个陌生但又似乎熟悉的电话号码。短信的内容只有一句话：“海大哥，今天你上班吗？我找你有点事情。”??看着这条短消息，海忽然有点激动，是谁呢？莫非是她？他的脑海里闪电般的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一种抽搐的疼立即传遍全身，海慌张的看了看对面，同事依然在那里头不抬聚精会神的玩他的游戏，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紧张，海于是正了一下身，立即发了个短信过去：“我在。”因为不敢确定是谁，海没有多打一个字。但依然莫名其妙的被一种悲情浸染了，记忆的大门无意间慢慢的敞开了……??二??事情需要上溯到二十年前，那时候，海在省内一所普通师范学校的中文系读书。在那个曾经年轻的岁月里，海有过一场刻骨铭心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雨晴。雨晴是个黑黑的瘦瘦的女孩，在别人的眼里，也许她不属于漂亮的一类，但是在海的眼里，她是他所见过的最漂亮最具有灵性的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以至于在以后二十多年的岁月里，海一直坚持的相信，自己大学的那四年时光，只是因为有雨晴的陪伴而灿烂。??记得最初跨入那所大学的时候，海本来是非常失落的。高中时候的海，学习成绩很好，他本来满怀信心，考上一所名牌学校，但命运捉弄，也许希望太大的缘故，高考中过度的紧张让他失利了，最后的结果他的成绩也只能让他进入这个三流的学校。??出身农村的他，面对家庭的困难，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来上了。到学校报到的第一天，海背着书包，挤在拥挤的人群里，无意间一个黑瘦纤细的女孩进入他的视线，那女孩耳朵旁边扎着一对小辫，背着一个与她瘦小的身体极不相称的很大的背包，吃力的走在人流里。或许是因为女孩那翘起的可爱的小辫，让海想起了家中的小妹，也可能是女孩脸上的透露的一份刚毅，触动了海敏感的神经，总之，这女孩的形象深深的扎在了海的脑海里。??在这以前，海是根本不相信缘分的，小学，初中，高中的几年，海一门心思就是读书上学，走出那个贫瘠的土地，从来就没有与女孩子接触过，但那日，当海走进教室，看到教室里那个瘦弱女孩身影的时候，海明白了，什么才叫缘分！他知道，他的一生，一定会与这个女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接下来的日子，海在用心的关注着这个让他心仪的女孩。果然与自己的感觉一样，女孩钟秀伶俐，在那个个性的张扬的青春年代里，女孩恬静，淡然，象一潭清澈见底的湖水，让海为之倾心。在慢慢的接触中，海与这个叫雨晴的女孩，渐渐的靠近。但是那一句爱字，却始终没有说出。??那是一段让海终生都难忘的幸福快乐的日子。他们曾经无数次相约在校园东边的小河边上，散慢的走着，一前一后，看清清的河水，欣赏夕阳余辉。小河边上是一个稀疏的小树林，里面常有许多的牛群，海就给雨晴讲他小时候放牛的故事，讲自己如何骑在牛背上被牛驮着乱跑的故事，每听到可笑之处，雨晴就捂着嘴偷偷的笑。海喜欢看雨晴笑的样子，在海的眼里，即使是笑，雨晴笑的也是那样的轻、那样的柔。在海的心目中，没有人能比得上雨晴的灵秀，清雅。??而后几十年，海在梦中还常常出现，雨晴披散的半长黑发，还有耳边扎起的小辫，在风中飘扬的情景。??或许再也没有人象海这样深爱着雨晴，这种爱，爱到了骨子里，正是因为爱的太深，海一直没有敢把他表达出来。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说。??那年，海的生日，收到了雨晴的礼物，是一个纸剪的米老鼠帖画，剪的漂亮极了。海从别人的口中知道，雨晴为了剪这个帖画，熬了整整好几个星期，不满意了撕，撕了再画再剪。到现在海还一直珍藏着这副帖画。??然大学的四年里，海与雨晴，就这样默默的相处着，谁也没有戳破那层纸，说过那一个本该早就应该说过的字。??三??在海的日记里，断断续续的记录着那段难忘的日子。??83年11月1日晴??今晚我真的很难过，是因为刚才遇到了晴，她居然和一个男生走在了一起。这让我很心疼。我怕我控制不住我的情绪，没有听她的任何解释，扭头就走了。??我知道我不对，但是我就是无法忍受晴跟任何男生交往，哪怕是跟别的男生说一句话，我就感到钻心的难过。我知道我是这样的爱她，爱的不可自拔，可是我为什么连一个爱字，都不敢对她说呢？??……??83．11月10日阴??这几天一直在下雨。??与晴别扭已经是第十天了，每次进教室，我都可以看到晴的那双忧伤的眼睛，似乎在哀怨地望着我，但是我总是放不下我的架子，去找她，告诉她，其实我天天都在想她，为她写着日记，远远的时刻关注着她，可是我为什么就不能把这些告诉她呢？我恨自己，是因为我真的太爱她了，这种爱超过了我能承受的程度，我怕，我会遭到拒绝……??84年11月21日多云??今天，真的幸运，上微积分的时候，我居然坐在了晴的后面，看着她的小辫上，扎着那个动人的小面人，我觉得好看极了，忍不住扯了下来。被她发现了，她回过头来，看见是我，笑，她的笑真的太美了，象一缕阳光，一下子扫清了我内心里所有的阴蠡，我感觉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因为晴的微笑……??85年5月2日晴??今天在书画工艺品展览那里，我看到了晴用柳叶槐叶做的那个少女，非常的精巧，就象晴，纤细，淡雅，带着一种甜蜜的羞涩，安静。她真的棒极了……??85年6月10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晴，希望能够看到她，听到她的任何的消息。但是就是没有勇气去找她。??下午终于碰到她了，一个人，还跟以前一样，抱着一本书在胸前，低着头慢慢地走着，看到我，我从她的眼神里捕捉到刹那的惊喜，既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伤。在那一刻，我心疼了，我真的想把她搂进我的怀里，告诉她，我喜欢她，但是没有，我真的为自己的懦弱而悔恨！??她跟我说：“快毕业了，你不给我张照片吗？”我听出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我说：“可以，但是你也得给我张。”??我真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把我的感觉告诉她？我是怕我根本没有能力与她在一起吗？……??85年6月20日小雨??今天是毕业的第一天晚上，在家里，昏暗的灯下，我在想晴！特别的失落。??记得早晨离别的时候，晴让我一遍又一编的背她的地址，其实不用背的，那地址已经刻我的记忆里，生根了的。??可是四年了，我与晴，怎么就是这样的聚聚离离，到头来，连个手都没拉过的结局呢？……??85年9月12日晴 #p#副标题#e#??今天收到晴的来信，真的很兴奋。??晴把整张纸写的密密麻麻，添了又添，改了又改，连一个字写不好都改，正反两面全写了，写了三次，署了三个日期，有一个还带着"夜"字，表明是晚上写的，第一次写完后，好像没有写满，剩了一段空白，她又把那段空白信纸剪去了，然后第二次接着写反面，临粘信前，又急匆匆的斜着写了一段她刚刚看到的有趣的事。??信中，晴说了她的工作、宿舍、同事、做饭所有的事情，甚至连妈妈给她买了酒精炉子都告诉了我，她还详细地在信中教我如何煮方便面。她说，她不愿意长大，一直在逃避责任，不愿意听和说“女人”这个词；她说，她不能象过去一样蹦蹦跳跳。左顾右盼。随手摘下一片树叶、用脚踢小石子的走路了;她还说她有一个女同事，因为爱情，受了刺激，从此做事随心所欲；最后，她告诉我，她有一个男同事，象一潭活水，很亲很切，深而不沉，活而不泼，从他的身上，似乎找到我的影子。??看了她的信，我流泪了，我明白晴还在意着我，为此我感动着，但是感动又有什么用呢，我感到了我们现实之间的距离，太远了……??86年12月阴??今天又收到晴的来信，这已是这个星期的第三封信了。这丫头还是那样，写满正面写反面，不留任何空白。她还在信中给我画了画，一张白纸剪成的小扇子，里面是精心剪下的贴画，一个小男孩在走很长很长的路，外面是她用铅笔画的自画像。??她说，她懂我，反复要我有一个好心情，说天空本来就是蓝的，不是灰的，要我不要心志太高，说杨柳榆荚有才思，快乐满天做雪飞，不必百般红紫斗芳菲，一个人做事情，只要从容自如，游刃有余，就是人才。她说，希望看从容自如、英气逼人的我。??读着她的信，我实在忍不住哭了，为晴，但是我又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份深情，我怕，我根本没有能力来承担这份深情……??87年12月晴??今天当我告诉晴，我要结婚的时候，我听到了晴的惊呼。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晴的惊呼，我难受极了。但是我不能不告诉晴了，我不希望她为我等候太久。??妻对我很好，我也不能辜负了妻对我的爱，我需要的是一种另外的生活，现实没有给我足够的能力去两地拼搏……??89年1月阴??晴终于也结婚了，而且也有了一个宝宝。??我听到这个消息，依然能感受到我内心的疼，我知道，我永远无法忘记晴，她是走进我生命里最完美的一个女人，永远都是。??我祝福她，快乐，幸福永远……??四??时隔那么多年，海再读这些日记的时候，依然是一种撕裂全身的疼。这些日记，海一直保留着，为了不让爱人知道，海把它们锁在了办公室的抽屉里，从来就没有拿回过家。海想让它们沉封在自己的脑海深处，只有当自己遇到难处的时候，才拿出读读，用一种疼来替换另一种伤痛，缓解来自生活的诸多压力。??海记起是01年吧，办公调整，第一次接触了网络，在同学录那里，意外的又竟见到了晴的消息。而后两人彼此淡淡的联系着。??虽然说是淡淡的，但海每一次接到晴的消息，都会异常的激动。海知道晴过的很好，也很幸福。而海自己也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女儿，海明白，今生是真的只能远远地望着晴了。??这样的友谊持续了二年，后来，晴随夫君工作调动之后，海就再也没有晴的消息了。??海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雨日里，一个陌生的短信，竟然让他打开了记忆的大门。??望着窗外的雨，海的眼角有点润湿。“海大哥？”这称呼为什么竟然是这样的熟悉？难道是她吗？这二十年来，只有她，曾如此亲切的叫过自己。??现在的她，也已经是四十的人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听着窗外清晰的雨声，海有点恍惚，“不会的，不会是她的。”海摇摇头。嘴角上有一丝苦涩的笑。他笑自己，女儿都已经上初中了，自己还在回忆着以往的旧事。??但海又不能不让自己不去想。海在问自己，如果时间倒流二十年，自己会对晴说，爱她吗？自己会离开自己的家乡，去追随她吗？或者说按当时的情况，自己有能力把晴带到自己的身边吗？??不能，也就是说，海依然不会去选择晴。??就为这想法，海忽然怀疑起自己当初的爱了，自己真的爱晴吗？海竟然自己不敢肯定自己的爱了……??五??海记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篇文章，说一个女孩，曾经如此如此的用心写着一封封的信，给远在千里的男友。每一封信，她都是撕了再写，写了再撕，密密麻麻的跟那位男孩子说着她身边的琐事，她把她的爱，一字一句都隐藏在那细细的诉说了，可是那个男孩子，总是粗枝大叶的回着每一封信。几年之后，男孩子与她分手了，分手的理由就是，男孩说，他等了那女孩三年，一直在等那女孩，跟他说一个爱字，但那女孩一直没有。??女孩心碎了，捧着三年来，男孩写给她的那些简单的信件，那上面的每一个字，女孩都不知道读过多少遍，然后无数个夜里，女孩针对男孩信中的每一个字，上万字的回复，女孩哭。哭自己，只是不会说个爱字！??这篇文章，深深的触动了海，让海想起那些年，晴写给自己的那些正反面密密麻麻的书信。与那些书信相比，海知道，自己的爱，苍白无力！??六??电话铃再次响起的时候，海正在体会心疼。??接电话，电话里是个熟悉的声音：“大哥，是我，娘要我给你捎了点花生，你下来一趟好吗？”这回海听清楚了，是自家的小妹。??“你换手机了？”海于是有点生气的问，“怎么也不告诉哥？”??“是呀，刚换的，怎么了？大哥，原来手机坏了。”电话里，小妹似乎很奇怪海的口气。??海叹了口气，起身下楼，老远就看见妹妹站在雨里，撑着一把伞，手里拿着一个袋子。见到海下楼，小妹立即把袋子塞到海的手里，“找你真难找，你这破单位这么远，我要去跟伙伴一起去太阳城逛了，拜拜了。”她说完，转身就匆匆离开了，留下海，站在雨中，还沉浸在刚才的记忆里。??七??雨不知道什么晴了。也该晴了。??那个叫雨晴的姑娘，还好吗？??海知道，他的今生，愧对一个爱字，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