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颜

我站在山顶。??左手按耐着铭剑，极目朝皇宫望去。??太阳迎着亘古不变的正途愈来愈大，也愈来愈红。??整个皇宫浸没夕阳的余辉下，琼楼玉宇，红瓦琉璃，相互映成一派妖冶的血色。??我久久驻立在那里。??眼中充满无尽的凄迷和恨意。????一??三年前??父亲向我提起与镇南王独子赵楚玉的联姻，我绝然地拒绝了这门亲事。盛怒之下，父亲命令府邸的下人将我锁入暗房。厉声告诫我：何时肯出嫁，何时放我出。我欲哭无泪，天下那有这样的父亲逼自己就范。如果之前我没有遇见祈缜，亦不会如此狠心地忤逆自己年事已高的父亲，我也知晓，父亲选中的夫婿必定是人中之龙，极富极贵的诸侯王孙。但我遇见的祁缜。即使不是朱门富贵子第，也是人群之中的极品，极品中的绝品，举世无双。他向我允诺：十日后，等他办完正事，便与我相约在青石镇的醉音亭里。介时，再向我爹提亲。而此时我被困于这不足十步的暗房，欲出不能，对他的思念也愈来愈浓，尤记与他相见的那一幕。??青石镇，断桥驿边。??三月桃花绯红艳丽，繁盛的开败了一地。??天青色，渭雨朦胧。??他撑着纸伞，??一身的素装尽显他的温文而雅，目光青澈，又带有几分盛气凌人的骄傲。他见到我，眼里掠过一丝惊慕，不知不觉轻声吟起:??“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洄，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沈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我娓娓道上秦观的——虞美人下篇。我浅然一笑，与他擦肩而过。邂逅在青石小镇，记忆深刻入骨，后来更情难自拔。??父亲好说歹说也没有令我回心转意，他不想和我呕气，便独自去梅园赏花。??我趁此机会，苦苦哀求哥哥。他向来对父亲是很敬重的，对我更是万分疼爱，而此时，他也显得左右为难。??“哥，你放我出去，我求你了！”我无力地摇曳着沉重的房门。??“妹，你就好好地听爹的话，爹也是为你好！”??“如果，七日后，我错过了他，就错过了一生。”身体不由自主向后一倾副，扶倒在门后哭泣。”??“难道，你为了他，狠心扔下年迈的父亲和疼爱你十几年的哥哥？”哥痛心疾首的问。??“不，烟儿明白。你们是我至亲的人，而他是我这生中最重要的人，就像你和姿容曾经明明是两情相悦的，却因爹的固执，拆散了你们。你不仅负了她，让她空等了这些年。她为了抗拒卫家的亲事而自杀，而这些，你根本都不知。也从来不问问她好不好？”??“她现在还好吗……”??“她一点也不好，她为了你茶饭不思，日益消瘦憔悴。难道你也要妹妹受这样的煎熬，如果这也是你和爹要的结果，那么留尸不人”我索性撕扯一块白布，与横梁上一搭。??屋内的一举一动，外面都看的一清二楚，他迅猛的砍掉了门上的锁，赶紧抱下悬在半空中的我，心疼的说：??“妹，你为什么这么傻”??“你才傻”我忽地睁开眼，冷不防地点住了他的穴道。??“你”??“哥，对不住，等我找到他后，也会帮你，让爹答应你和姿容姐的婚事”我顾不上一切，冲出了宋府。任凭他怎样的呼喊，换不了我的回头。??“紫烟——”??长长的余音渐渐湮灭在耳。??七日后，醉音亭里，等不到他的身影。??一连数月，亦是如此。心如石沉大海，漫长的等待和相思的煎熬足以让我死在绝望的刀下。他的一句海誓山盟，让我背叛了所有，落的如此地步，真不知何去何从？??天街小雨润如酥，我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不经意撞上了一行人，抬头欲致歉，是侍女路遥。??“小姐，家里出事……”泪水从她眼里夺眶而出，有些泣不成声。“老爷和少爷全……被抄……斩了，官府也正在缉拿我们。”??她的话如五雷轰顶，击中我的头颅。终日来，粒米未进的我倒在迎风的雨泊中，全部的伤痛随即蔓延而来。??二??春风易醉人肠，同时有也在流逝的时光中衰老容颜，仲夏悄然而入，走进明媚的江南。??我易容，回到故里，再张满野草的长坡为父兄立起一块墓碑了，立下誓言。??又是一年桃花开，当我左手上的茧变得坚硬厚实，我便确信可以杀掉他了，为了印证，路遥为我邀来华山的剑圣——钟南子，与我决战在紫山之颠。当残落的桃花化为泥土时，左手铭剑——玉兰凝脂，名扬天下。??三年后的今晚，夜很深沉。空气中泛起一丝青烟，微白的月光，清逸淡雅。我伏进皇宫，穿梭在各个地方，终究不见那张身影。于是，随手掐来一个倒霉的太监，问道：“昏君再哪？”??他颤颤瑟瑟，“在……在御花园和贵妃品茶”随后被我打晕。??偌大的御花园里，我急切寻找那个愤恨了三年的昏君。他站在一个女人身旁，那和谐的两张背影，像极了三年前我与祁缜双肩并存，相互依偎的样子。??剑已出鞘，将刺向那名男子。当他转身的刹那间，手中的剑与身体腾空直逼他的咽喉。??他——??竟会是他，那张让我朝思暮想了三年却失信与我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和这样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有些错手不及，剑也来不及收缩，狠很刺进了胸口，却并不是他。??她为他挡了那一剑，凄婉的目光熟悉更让我始料不及。是她，手中的剑随着内心的震撼不住地颤抖。他抱起她欲倒的身体，望着她，满是悲戚，全是痛苦的眼神。??太监慌乱，尖叫招来大批的御林军。??来不及去杀他，我唯有逃走。??飞至城墙，另一黑影如影随形，被追了许久。我也累了，停留在他面前。月光倾泻在他飘逸的发丝上，深邃的目光带有几分清淡的冷毅。过了几招，他道；??“看来，你非等闲之辈。”??“彼此彼此，没想到这深宫大内，卧虎藏龙，也更想不到昔日江湖上赫赫有名白狐公子，清心寡欲。淡薄名利，今朝会为权势，成为朝廷的爪牙，简直沽名钓誉。”??“真不简单，想必你就是近日来轰动武林的左手铭剑——玉兰凝脂。今日趁次机会，与你一决高下。”??顿时，他发起攻击，将我逼至一端。我使出全身解数，都被他一招一式攻破。这场厮杀，我注定，我必败。??左手铭剑被他击落，我的身体为他的内力所伤，往后倾斜，欲坠而亡。他接过我的手，将我扶至城墙，惊慌之余，我一掌击向他，那张精美绝伦的脸，渐渐向下坠落，愈来愈小。最后凝缩成一个点，被黑暗吞噬。??但——我却后悔了。??十五天后，我的伤势差不多痊愈。再次进宫行刺。夜深寒气凝重，露水遗落在我冰凉的脸上。??华南宫殿。她卧然安躺在锦床之上，呼吸均畅，连病也可以如此美丽忧伤。姿容，我忽地嫉妒起你。你本应该是我的嫂子，却嫁给我哥的仇人。为什么？命运让我们如此相像。可是，你又比我幸福。起码，他在你身边，占据你的全部，可以让遗忘过去，遗忘我哥。??剑端滴落着无数的血滴，那些伤开始在我的心中蔓延，盛开无数朵妖艳残美的花。??姿容，请原谅我。??因为，我不会让我哥孤独。也不会让你忘记他。??次日，宫中传来容妃病逝的消息。我倚在阁楼上，面含泪水，仰望苍天。路遥递上一壶酒，浓烈的酒香压抑着内心的沉痛，慢慢沉醉。??三??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我孤立于城墙之上。??华南宫殿昔日的妖娆浮艳，湮灭在这苍白的夜色中。??我知道。??他在这里??透过窗，烛光跳着黯然的舞步。风掀开屋上的帘，微弱的烛光晃动他修长的身躯，我的伤经不起风的凄凌，不禁咳嗽起，惊动了他。他急促的开门，跑出来，四处寻望，在一无所获后。大声的喊??“紫烟，朕知道，你在这里，快出来”那声音里含有多少祈求和盼望。??我躲在暗处，望着他迷茫的背影。祁缜，你可知，如果我出现在你面前，我不得不杀你，身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当他失望之余，转身离去，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一脸的惊喜，想要上前，我狠很地举起剑指向他。他停住脚步，一脸苍白的望着我，说道；??“紫烟，朕知道，你一定会来，朕这三年来是多么的思恋你。”??“是吗？爱我，足以灭我全家；爱我，在醉音亭让我苦等数月之久；爱我，怀中可以抱着其他的女人。着就是你爱人的方式。”手中的剑一步一步紧逼他的咽喉。??“杀你父兄是父皇降的旨，不能赴约，是因为父皇病危驾崩，我要回京料理后事。半年之后，我曾去过醉音亭里寻找你。寻找了半年之久，毫无音讯。后来，我又遇上了姿容。”??“所以，你就爱上了她，你可知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嫂子”我一字一句的说道，伤口愤裂开来，血慢慢涌出，浸透衣衫。??“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我并不知晓。我遇见她时，她是那样孤独无依，令人怜惜，甚至连她的眼神都跟我一样寂寞忧伤。她故意接近我，是为了有朝一日为你哥报仇”??手中的剑重重的滑落，原来——我错恨了她，她自始至终都没忘记我哥，用她的全部去怀念我哥，记得比谁都更刻骨铭心。??“后来，她与我相处，发现我不是一个昏庸的皇帝，又从我口中得知，你是我魂牵梦萦的女子，便更无法忍心杀我。所以，她开始每次食少量的砒霜，想要无声无息地结束自己，即使再疼痛??也不让宫人告诉我，你的那一剑利索地刺穿她的心脏。成全了她最后的愿望。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到难过！两个我最爱的女子，都曾要我死。”??“我比你更甚！若不是为和你相见，就不会封住他的穴道。让他束手就擒，身首异处。你知道我……”??“不要说了”他用力地抱住我，却使我身上的伤口更疼。??我的泪水打湿了整个脸颊，他轻轻地为我擦拭。??“朕不知道，这三年来，让你过得这么辛苦。紫烟，朕曾经承诺过要照顾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不”我推开他的怀抱，??“今日，我来并不是为和你互诉衷肠的。既然，事情的真相已清楚，而我又报不了这段仇。最终，我们不可能够心安理得在一起，就此决别。”??“你真的要走，难道不能为朕而留下。”他被我封住穴道，不能动弹，泪水从他脸上肆流而下，作不了任何挽留的动作。??我漠然转身，泣不成声，即使所剩的少许温存片刻间化作泡影。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看冷落千秋节。??数月后，春风又绿江南岸时。皇帝亲自下诏，宋家冤案得之昭雪。我拿起这一纸空文，回到故里，亲自焚烧在父兄的墓前。??三月的桃花盛开，我已成为镇南王妃。那个为我所伤的白狐公子，正是我的夫君赵楚玉。只是一掌让我伤得失去了记忆，我用自己的一生去换回对他的愧疚，与父亲的承诺。??再次见到他时，形同陌路，桃花已不胜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