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书生少年

2012-03-17 10:10 | 作者:北浦云 | 散文吧首发

罗汉松高入云端,蔚为大观,和银杏树相映,小松鼠从这个枝头跳到那个枝头,枫梓,松栗,盘枝曲干,蓊郁青葱,山涧泉流忽现,画出一世的清幽。红枫丛林尽染,红桔挂满枝头。一个十七岁的风中少年背着包袱,一柄长剑从中伸出了好久,格外醒目。似乎什么都是新鲜的,不长的一段山路也约莫走了一个时辰。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径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

云谷陡然一震,山林间竟有如此词曲,见一樵夫担了两捆柴飘然下山。

云谷踱步向前,“老哥,请问书院怎么走?”

“往山上径直走便是,终会见到山门”樵夫是一个结实的中年汉子,看上去和普通人没区别。

“敢问老哥,您的词曲是那学来的?”

“哦,这是逆翁先生留下的,在此地传唱了数十载了”樵夫担起木柴“年轻人去吧,前途无量”

云谷向这老哥告辞,启程去山上,还未蒙面就填上了另一番的神秘。远远地看到一片建筑群颇为大气,一道紫光直冲庐顶的样子,上方的天空来来往往几片青白的云朵,淡淡的在昭示这个地方的身份。置身书院门前,拾级而上,松木门上爬满了皱纹,像老夫子的脸,但门匾上劲书的“岳麓书院”四个大字还是给所有慕名来的人莫名的敬畏。

叩开大门,一个十来岁的童子探出头来,得知是来求学的,随即一阵风似地跑去报告了。不一会,又一溜烟似地回到云谷的面前,“山长有请公子”。云谷抬脚迈过门栏,昂首信步跟在童子身后往里走去。书院里枫香袭来,松柏水绿,草色入帘青,花坊绕心头。穿过了一座像是讲经的院子,绕过鱼塘,长廊的尽头,一大簇百合花极尽华丽之能事,绚烂美焕。山长的书房位于正室,门前齐腰高的青花瓷瓶分置两旁,云谷不得不知道百合花是这位夫子的最

室内布置分外简洁,除却必备用品,就数横匾上的行书最惹人眼球“厚德载物”,如行云流水般畅达,如天马行空般不羁,又如佛光普照版宁静安详。

“夫子,我把他带来了”

“好,你下去吧”小童子退出去了,顺便关上了房门。

“你就是来书院来求学的?”

“是的,夫子,弟子慕名而来,望得到夫子教诲”

“为何带剑从文?”

“这是弟子祖传的宝剑,父亲临终前嘱托剑不离身,不敢违命”

“这里是书院,收不得你这等江湖浪人,你走吧”

“让弟子去哪里,我遵父命求学,学不成名誓不还”年轻人眼里泛出泪花

“哪里来那里去吧”夫子拂袖而去,留下一个屈尊的冷漠,折了半边须眉。云谷暗思,不如做些令夫子感动的事情,到时不容他不收我。想明白了便起身向外走。问童子借了一把扫帚,卸下包袱,把偌大的院子从前到后,从里到外仔细地不落角落地扫了一遍。讲经堂外站了几十个青白书生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怎么也搞不清缘由。云谷放下扫帚,又捡起竹筒,在井里上下提水,太阳西斜的光景,已经将所有能盛放水的器具装满,连同花花草草也跟着喝足了。

有人报告给了夫子这一奇迹,可重阳先生熟视无睹,书卷从未从眼前拿开,学生也识相的退了出来。日子暂时就这般过着,云谷每天早早地从屋顶翻身下来,就着手扫秋叶,继而灌满各大水缸,书生们渐渐地习惯了欣赏这位剑客的工作秀,只是少了纷纷议论。夫子讲经授业,劳作完毕的云谷依身窗外,像虔诚的佛教徒般的认真在听。

时光像流水般从指尖划过,毫无痕迹,除了云谷。他过得很累,心底很欣慰,仿佛喝了光杯中的葡萄美酒。四十九天,阳光照常升起,一缕柔媚洒在略显黄须还很青涩的脸上,让破旧不堪的衣衫浸出光泽,山下的鸡鸣,清幽地回荡在书院里,一切的一切现出随和。

孩子,进来听经吧”重阳先生浅浅地呼出口气花白的胡须一阵乱颤,和着峨冠博带,写就一副仙风道骨。从此云谷在这扇门里开始了学生生涯,见或不见,他就在这里,不来不去。默然相爱,寂静喜欢。

次年

桃花如期而至,学子们花间饮觞作曲,附庸风流。

人生若只如初见,等闲识得东风面。

桃花暗吻晓寒轻,嫣然一笑入流年。

云谷应景地为夫子的女儿,他们的小师妹赋诗一首,嫣然脸上多了一丝红晕。大家争相奉献才能,怎奈酸腐气太重,不值一提。倒是贺天的直白打动了云谷,一扫虚假太平。

“昙花虽美,怎奈刹那芳华

剑走偏锋,书生百无一用”

“好词”云谷油然击节称叹,其他人则寂然,在那一瞬间听得见花瓣落地的声音。贺天书就,面无容色,如春水般平静。

“贺兄,是打算投笔从戎了?”云谷已经得到了答案,还是抛出了问题。

“如今边境战患频仍,开封遗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贺天不想皓首穷经”

“何时启程?”

“明天,我已禀告夫子”

“今日薄酒一壶,与君对饮,何如?”

“不甚荣幸”

书生们依旧在桃花树下笑春风,看上去赋诗赋得很辛苦,为博红颜一笑。云谷和贺天看了一眼桃花,相视而笑。

黑色肆意地渲染,挑衅萦绕四周的安静,月亮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发呆,箫声入耳,盈润了眼,树影在默立的脚下颤抖。暖风掠过屋顶,幽人拦壶痛饮。

“贺兄,可想好去处?”

“我去投奔文将军,人言他是家国长城,铁血丹心,此番……望有所作为”

“小弟有一事不明,为何不去做官?”

贺天轻叹一声“南宋以来,大势虚亦,官场极尽倾轧,我不适合,不如手提三尺长剑,血肉布衣为国守一寸河山”

大厦将倾,愁醉了多少英杰。哀鸿从北方而来,悲鸣数声,直落山泉里去了,两人更觉心伤,把壶里仅剩的酒饮了。

“兄弟,可否陪我舞剑”

云谷点头称允,两人一个纵身飞过所有屋顶,落身竹林,月色才露出一点点白光,听闻风婆娑叶子的声音。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两人在风中舞动,随着剑的击打声忽而上了枝头,忽而移身平地,竹叶舞动,林间道是别样安静。

贺天走的那天,云谷没有去山下送他,而是独自一人划了一道漂亮的弧度来到竹林深处。出剑极快,好像剑是从剑鞘里自行弹出的,待剑快要下落时一个纵身握住剑柄,空中随即书就一副宋时特有的曼妙舞姿:轻柔处似弱柳扶风,刚劲处若雷霆万钧,剑锋所指,无往不从。云谷没发现有人走进了他的气圈,或许是陶醉于剑道的缘故。

“太绚烂了”云谷听到赞美的言辞便停止了舞剑,只道是“清音娇柔,低徊婉转”,转过身看到十七岁的花季少女自己笑,一如百花般姹紫嫣红,笑靥生春,衣襟在风中飘飘,皓腕凝,容色绝丽,身量风骚,不可逼视。云谷看定是小师妹,便道“嫣然,你怎么来了?”嫣然走近了答道“我来看你练剑”。

“云谷师兄,你怎么没去送贺天师兄呢,他走了,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嫣然带着明白的失落,小睫毛沉沉的,楚楚动人。

“我昨天晚上已经送他了,临别司马青衿就不好了”云谷收起剑,安慰着小师妹“师兄去实现他一直以来的夙愿去了,我们应该替他高兴,是吧?”

嫣然果然就恢复了快乐,突发奇想,赖着云谷教她舞剑,云谷不忍拒绝,便飞身直上,刷刷两声,只见已经拿了一剑之长的竹子落在嫣然面前。嫣然笑得更开心了,像个孩子,或许就是个孩子。云谷把剑让嫣然舞,自己拿了竹棍做示范,时不时纠正一下师妹的姿势,好不温馨。当练到比翼双飞这招时,一对大雁从头顶飞过,简单的情节惹得两人羞红了半边脸,一个不注意,朗朗跄跄,嫣然往后倒去,亏得云谷眼疾手快,顺势拦腰抱住,此时脸与脸之间的距离是零点零一公分,相对着谁也不言。四周仿佛不存在,忘情是竹林的唯一。

秋风吹过,枫叶一层一层开始飘落,天地间回荡着美丽的红色,山涧泉水声消散了往昔的欢快,丹顶鹤徘徊在橘子洲头像是等待良人归来那一刻,爱晚亭是这个季节最好的去处。

长沙太守来信,让重阳先生携家眷去郡里参加宴会,并商讨赞助书院等事宜。接到信后整个书院欢声雷动,有人直言终于可以休息几日了,也有一些书生凯凯而谈赞助资金的用途,重阳先生也忙着为九月初九的宴会做精心准备。书院从山下购得了一些山货,太守待他不薄自然书院也要有情有义才是。重阳节那天,一切准备就绪,点了几位身边得意的弟子出发了。云谷是没份的,那柄长剑惹动夫子太多次胡须抖动,那天嫣然没怎么打扮,可还是掩饰不住无解的姿容,云谷送他们下了山,眼光目送到了所有能触及的距离。

云谷回到书院的住所,沏了一杯茶,坐在桌子旁看茶叶浮浮又沉沉,呆呆的呆了很久,视线离开茶杯时,茶已凉了许久。一道早晨的阳光照进来,慢慢的移动脚步,后来干脆漫了整个房屋,窗外画眉叫的很动听,宛如一场一个观众的演唱会,云谷心里流过淡淡的温暖,流得不紧不慢。

“不好了,嫣然被土匪劫走了,夫子也被打伤了”这句话顿时让整个书院再次陷入骚动,每个人都摩拳擦掌,打算和土匪拼了。

云谷像是被电到了,瞬间从里抽出身来,“谁干的?”

“黑云寨飞天,夫子去长沙搬救兵去了,让我来告诉你们”

大家模糊看到一个身影便不见了云谷,云谷手提清泉剑脚踏竹林枫叶,如一缕白练飘过,转瞬即逝似的。一盏茶功夫已身在山下,山脚有座供人歇脚的小客栈,名曰“岳麓客栈”,规模很小,客人自然川流有息,黄色的旗幡在蓬草屋顶不住的翻舞。云谷上山求学的前天晚上还在这歇息,此时不容想那么多闲适,解开木柱子上系着的马绳,翻身上马,不容阻止,打马离去,留下一句话“我会还回来的”。店主人还在骂骂咧咧,自叹世风日下,霉运连连。

云谷沿着去长沙的驿道快马加鞭,来到黑风寨门前已经日上中天。蓊郁的松林连绵不绝,侧畔装点着枫叶霜满天,一声鸣叫引出黑压压一片雁阵,忽而散开占去大半个天空,瀑布湍急的倾泻声若隐若现,乍一看是个不世出的洞天福地。寨门是十丈宽的木门,讲究不上什么做工,只为了保家园而已,里面欢笑声震天,袭来一阵的酒肉味道。

“飞天,你给我出来,还我嫣然师妹”云谷面对栅门大吼,吼开了苍穹的云,惊起了下一幅雁阵。

小喽啰识相的没去开门,转身去向头领报告。没多久,云谷便见到传闻中的飞天,没有太兴奋,而是有些失望。飞天不是想象中的身披虎肩头戴羽绒的野人,反而像一个衣着破败的书生,身量瘦削,面如敷粉,自己到好像一个土匪似的。云谷不觉添了几分信心

“阁下来此何干?”飞天正色发问。

云谷想大骂一通这个小人,但还是正经答话,“还我嫣然师妹”

“你有何本事,毛头小儿,敢来此单枪匹马送死”飞天一声冷笑,后面的喽啰也跟着笑起来。“来人,把他打发走”随即两个小将打马袭来,两柄弯刀飞也似的朝云谷砍去,云谷弯身轻松地躲了过去,抓紧缰绳顺势两脚把喽啰们掀翻好远。

“有两下子,宇文都上”,飞天派出大将,作为寨中急先锋,打家劫舍无往不利。

宇文都使一双锏,眉宇中透出十二分的杀气,挥舞着兵器杀将过来,云谷在马上一个翻身,复而左右躲闪,劲风一次次从耳边头顶掠过,似乎都差那么一点点,马嘶嘶哀鸣,响彻山峦。就这么斗了五十个回合,只听见云谷说了“该我出招了”,云谷对面的马上已经空空荡荡的,连马都显得无所适从,走一步退两步,没人看见宇文都去了哪里。飞天和云谷对视了很久才看到宇文都踉跄走过来。

“大哥。。。”

“我知道了,退下吧”像没有发生什么似的,四周出奇的安静,听得见马的呼吸声。

“阁下,请亮剑”飞天拔出长剑,将剑鞘扔到了九霄外,“久不逢对手,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云谷感到对手的气圈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亦正亦邪,丝毫没有宇文都眉宇间的杀气,一切都是那么安详,却是碰到的最为厉害的对手,绝不容小觑。飞天和云谷飞身离马,相对而来,剑与剑的击节声,声声入耳,恍若伯牙抚琴伴奏,为剑舞而重生,空中闪出两朵牡丹花,像是有人在蓝幕上故意绣上去的,小喽啰们伸长了脖子欣赏演出。突然两人闪躲划过瀑布,落下的水声淹没了剑锋,忽而又在松林顶上斗法,舞步跟在平地上没两样,不过是刹那间换了颜色。云谷和飞天斗了一个时辰未分胜负,落地时两人相距十米,深深地呼了口气,不约而同地说了句“今日到此吧”。两人相视而笑。

“怎么称呼?”飞天收起了剑。

“云谷”

“今日得遇知音,还是性情中人,我喜欢”飞天招手让手下人去请嫣然,“把姑娘完璧归赵了,能否答应在下一个请求”

“什么事?”年轻的云谷还是忌惮很多。

“我们义结金兰如何?”

云谷半晌没反应过来,“哦,好啊,大哥”。

所有都大笑起来,飞天揽过云谷的肩头,对着自己的喽啰们宣称这是他的兄弟,日头有点西斜,雁阵好像度假回来了。嫣然老远就看到了云谷,跑着扑到了怀里,呜呜的哭了,像个孩子。

“兄弟,我本来打算抢来做压寨夫人,但这位姑娘誓死不从,我虽然是土匪,可不想娶个天天恨我的女子,十年前,想我也是金榜题名,不想被人陷害,无奈落草”飞天仰头看着天空,或许只有那里才能盛得下他的忧愁。云谷没有言语,手抚摸着嫣然的秀发,也把头抬向天空的某个方向。

“代我向重阳夫子致歉,今日就不留贤弟了”

“大哥,改日再会”云谷把嫣然扶上马,自己翻上打马离去,向后面挥了挥衣袖。

沿路正碰到夫子正带着大队人马赶来,夫子大惊且喜,问其中缘故,云谷便将一天内的事情详细交代了一遍。夫人见了女儿安全回来大喜过望,极力称赞云谷能干,重阳先生拍了拍云谷的肩膀,“做得好,回书院吧”。夫子走了很远了,又回过头对云谷说“记着把马还给店家,再好生道歉”

自此之后,重阳先生对云谷刮目相看,在夫人的劝说下甚至想把女儿许配给云谷,嫣然也是极高兴的,皆大欢喜。

绿树阴浓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云谷和嫣然坐在荷花池里小船上,任小舟在藕花深处飘来荡去,云谷抱着嫣然听蛙声三两声,一起数天上的星星,这个岁月是不会说自己傻得,一切都是美好,值得。

“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七张机》嫣然轻赋一词,娇嗔道,“请君附我曲”

“为何这般凄伤,我们要比翼双飞同结连理”云谷在嫣然的鼻尖上摸了下。

“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九张机》

(重阳先生的书房)

夫子未语先叹,云谷对面站着,弱冠年华的少年英姿勃发,似乎谈笑间也可以像公瑾当年樯橹灰飞烟灭。

“云谷,你也到了弱冠了,该出书院建功立业了,大丈夫必要衣锦还乡,待你有所作为,我为你和嫣然大办婚礼”云谷只是点头,“不要让为师失望,贤婿”。

后一句话确实让云谷感动了一番,接过夫子的给江阳郡守的亲笔书信,就去和嫣然告辞去了。推门进去,嫣然正织手绢,一条已经织好,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相对浴红衣,一行秀笔绘出《七张机》,另一张才开始。

“云谷哥,我舍不得你走”哭着投进了云谷的怀里,擦着晶莹的泪水将《七张机》给了云谷。

“嫣然,等我,五年后我衣锦还乡回来娶你”云谷强忍着没让眼泪那么放肆地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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