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万

小万的娘死的早，他爹老万一人拉扯小万和两个姐姐，老万很苦。小万个子一直不高，当年在县城上高中，从家里扛了粮食，要一步步走到学校，来回一百多里，有时也能扒上顺路的拖拉机，省了脚力，只是这种机会不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万咬紧了牙关拼命学，果然天不负人，小万高中毕业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从此，小万用上了国家的钱，再不用回家扛粮了。大学毕业又天遂人愿，小万分配到某县审计局，当上了国家干部，小万好不幸福。紧接着是年龄不小了，就有热心人给小万介绍对象，对象姓杨，在国有企业上班，也是个子不高，但与小万很般配，何况国家职工与国家干部谈恋爱，共同点容易找，也就一见钟情、一拍即合。结婚时小万把小杨领回家，老万只是喜得合不拢嘴，心想几十年的苦没有白吃，等二年有了孙子，老头就可以进城给他们帮帮忙，享一点儿福了。

单位给小万分了两室一厅、有厕有厨的单元房，小万也筹钱购置了几件家具，钱少，木器只好暂时不上漆，放在家里总不顺眼，小万想，慢慢来吧，等手头宽裕了再说。接着是小杨生了儿子，按当时的取名法，就叫万杨。可小杨不同意接老万进驻，争吵几回，小万争不过，叹口气，只好罢了。老万虽然失望，但老人的心，只要儿孙们好，个人的得失不算什么，继续在老家刨地。

小万经常回想起老家的伙伴和同学，就很珍惜自己的机遇，工作中不怕吃苦，严己宽人，尊重领导，老老实实。几年过来，就成了局里的业务骨干。小万感到这才不负国家和老爹的培育，下决心定要加倍努力，多出成绩，混出个人模狗样来。这一年春节后上班，县政府对审计局下达了一个下调指标，即把审计局机关的一名干部调到乡镇下基层工作。这对于局长们来说是一件比较为难的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叫谁去是都不肯的。局长们就开会研究，研究来研究去，均认为小万是合适的人选。局长就找小万谈话，着重阐述了干部政策和人事纪律，讲解了干部下调的重要意义和必要性，强调局领导班子对小万重点培养的意图和殷切期望，最后告诉说准备立刻批准小万入党，并勉励小万下去后好好工作，几年后只要有机会还会把小万调回来。小万是聪明人，局长一席话听的明白，心里知道无可争辩，就作高兴状，向局长表示服从安排，一定好好干云云。

小万在乡镇干了几年，进编的门槛高，而小万个子矮，局长调他重回局机关的许诺难以实现，就把小万安排到局属二级事业单位，事业单位按说也是好单位，只是财政上不拨钱，要自收自支。小杨所在的公司一直走下坡路，先是可断续上班，拿少许工资，后是经营停业，小杨就不再上班，当然也没了收入。小万收入少且不稳定，小两口就常常打闹，两人交手，小杨个子虽小，手脚却麻利，小万不免让一点，次日上班可以看到小万脸上的抓痕。开始时有人打趣，时间长了，也就司空见惯。到年关，小杨不愿接老万来家过年，就见小万领上万杨，拎着酒肉回家与老爹团聚，小杨则自回娘家。

小万的苦恼还不止于此，他儿子万杨自小老受别的孩子欺负。万杨这孩子不知为什么，很难与别的孩子合群，比他大的，人家打他；比他小的，他打人家。又总是不占理，被人欺负后，小万小杨向对方的家长理论，人家往往不买帐；欺负了别的小孩，人家却敢向小万小杨问罪，有的还气势汹汹。小万心里不好过，就不让万杨出门，可小孩子怎能关得住？悲剧就不免重演。小万就想了一个主意，给万杨买了一个足球，教育孩子说：“别人不跟你玩，你就跟足球玩，你打不过别人，你就打足球。”从此，万杨就不分朝夕，在院子里嗵嗵地踢球，吵了人家的休息，不免又是恶语相向。万杨则我行我素，自管踢球不止，你来我跑，你住我扰。人们就摇头，无可奈何。直到万杨上初中后忙于学业，这些个麻烦总算消失了，听说这小子学习成绩还排在前头，属尖子生；又，个子也比小万高出一大截，可以扶着他妈的肩头去明珠广场散步，人们都说，狗日的小万有福气。

小万进不了局机关，拿不到多少钱，日子难过，想来想去只有发奋图强才是出路，现成的路是攻书，考注册师。有几年的时间，小万起早眠迟，在家里或河边的草丛里捧书苦读。好在小万是科班出身，老功底扎实，新功夫到家，一帆风顺攻过关。先是取得了注册评估师资格，很快又拿到注册会计师本本，成了本地屈指可数的“双料”注册师。小万有了本钱，加盟了同道开办的中介公司，指望赚他几个。

正是一份汗水一份收获，一切都在小万的预料中，小万的业务十分红火，收入自然可观。院里的人眼看着小万衣饰有了改观，不像前几年老是穿一件外套不换；又夹上了皮包，腰间别着BB机和手机。小杨则被小万任命为家庭办公室主任，主管接待客户和接电话，兼保姆。小杨虽不同意老万入住，但对小万则服帖了许多。业务多，交际也多，小万常常在外喝了酒打的回家，入得院门，红光满面，高声低声喊人“斗地主”、“码长城”，酒老爷当家，小万就财大气粗，批点大家玩的小，不过瘾。不知是谁发明的，打麻将出一万叫做“万杨”，出九万叫做“万杨的爷”。而小万，却无法把他定位在二万至八万的哪张牌上。但小万接触的人多，圈内就有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大个子”。大家听了觉得是黑色幽默，很快流传开来。小万家的家具仍没上漆，但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原因不是小万没钱，是小万没闲。

2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