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天涯

2014-09-27 12:37 | 作者:散文吧网友 | 散文吧首发

这是我少年时的一次远行,五天五没吃没住。那时的我,年少轻狂,任性胡为……

人已站在了天涯,站在了无边无际天蓝色缎子般漾动着的大海面前。

此刻的我,原本应该是在故乡江南

的江南,红梅方谢,桃花初绽。太湖沧浪际樱花料正纷飞如,古运河畔垂柳想已千丝万绦。

身已倦,心伤透。

此时此刻,故乡原是每个人受伤后最好的疗伤处,是每个浪子落魄时最温暖的栖息地。但故乡于我却没有归路,只因我的创伤正来自故乡,来自故乡一份失落的情怀。

只能躲到无人的一隅,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

然而没有用处。半年过去了,心灵的伤口依旧没有一点愈合。

于是选择逃避,把自己放逐到天涯。

天涯的苍穹蓝得晶莹通透、澄澈无比,好象要把人都溶进去似的。黄昏依旧毒辣的太阳从身侧斜斜打过来,在另一侧的沙滩上投下我孤单瘦长的身影。

从极远处,从海天交接的地方,浪涛一波一波地悠悠移近过来,柔和舒缓得象母亲起伏的胸膛。

这才明白每一次的远行,意气风发时为什么总是去的山中,情绪低落时为什么总是去的海边。原来山是雄性的,令人豪气干云,所以山岚是升腾的;海是母性的,有什么苦水都可以倾吐,所以海水是苦涩的。

肚中的苦水已在过琼州海峡时扶着船舷吐得干干净净,心中的苦水却在踏上路程后的五天中愈积愈多,愈积愈浓。

第一天,坐了一夜多的长途汽车(当时还没有卧铺,路况也很差),从南国的花城来到更南边的雷州半岛时已近精疲力竭,加上极度的情绪低落,待吐得七荦八醋渡过海峡后,更只剩下了半条性命。

然而,就在这体力的极度匮乏中,心灵的伤痛似乎得到了些微减轻。

当把自己象个破布袋一样扔在三亚华灯初上的街头时,这种感觉有了更进一步的加深。

于是,在这第二天的晚上,起程后一直因情绪低落而粒米未沾的我作出了一个决定:作一次绝食绝宿的旅行!也就是说在这次旅程中除了水,什么都不吃;并且不住任何旅店。

于是,当晚一个人踽踽独行在三亚的马路上,漫无目的地穿行于热闹的人群中,晃荡在凄清悠长的小巷里。累了坐在路边喘一下气,渴了取出背囊中的水壶喝一口水。

就这样在天亮前我已把狭长的三亚,包括三亚河、三亚湾和市内所有的梁、马路、港湾走了个遍。

第三天,依旧拖着疲乏的身子象流浪汉般在市区里转悠。每次经过饮食店都抢步走了过去,怕快饿得发疯的我控制不住冲了进去。

囊中并不羞涩,但我越来越发现饥饿和困倦实在是个灵丹妙药。肉体的痛苦可以消减心灵的伤痛,原本失魂落魄的我精神已逐渐好转了不少。我情愿忍受饥饿和困倦,也不希望再陷入这些日子来无尽的愁思中。

黄昏来到了大东海。把背囊枕在头下,迷迷糊糊地躺在粗砾的沙滩上就睡着了。这一睡居然就睡到红日东升,才被一早到沙滩上来抢占地盘的小贩们的吵闹声弄醒。

感觉身子湿漉漉的潮了半边,细想后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肯定是夜晚的潮汐漫到了我的身旁,只要潮水再涨高一点,我已是葬身大海了。

第四天了,从以前看过的书上我知道人绝食到这天,就可渡过饥饿的临界点,这时身体将十分虚弱,但胃已基本不再分泌胃酸,也就不会觉得肚子饿了,并且人会变得神清气爽。

伸个懒腰起来,居然已有心情向刚在沙滩上安顿下来,却在瞧着我好奇地张望的小贩买了一只彩色的海螺和一块纯白的珊瑚。

虽然感觉身体有些飘,但幸亏背囊不重,加上一觉好睡,精神是半年来前所未有地饱满。走过饮食摊档已经可以很悠然,再没有要扑进去饕餮一餐的冲动。

也终于有情绪开始游玩,而再回到市区时已是满街霓虹灯闪烁。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柔柔的细

缩进路边一小饮食档处坐下,殷勤的老板娘赶紧过来招呼:“小伙子,吃点什么?”我微笑着摇一摇头:“不了,麻烦来一瓶矿泉水吧。”

老板娘转身递过矿泉水,见下着雨生意实在冷清,便坐近来跟我聊天:“小伙子,来三亚旅游吧?”我笑着点点头。

老板娘变戏法似地捧出了一堆海南特产:“买盒红豆吧,‘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带回去送给女朋友吧。”

红豆听说得多了,但真正见到这还是第一次,不由好奇地问道:“为什么那红红的豆上有一汪黑痣啊?”

老板娘笑道:“人家说,这可是相思人连眼白都熬红了的眼珠子啊。”见我听得发呆,又道,“怎么一个人,怪孤单的,你从哪里来呀?”

笑容从我脸上一下子凝住了。是啊,我从哪里来?我的家在云山珠水畔,可是我的故乡却在江南运河边。我的眼前又再出现杏花春雨中的故乡,还有比杏花春雨美的那双笑靥……

忽然,从闹市的一角,一阵飘飘渺渺的歌声传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是齐豫如泣如诉天籁般的声音。

心底最软弱的地方被猛然一击,内心仿佛如玻璃般嘭地碎了一地。

我猛站起身来冲进了满天飘飞的雨中,把一脸愕然的老板娘抛在了身后。

原来肉体的磨难只能暂时掩饰心灵的痛苦,原来所有的痛苦都已更深地埋在了心底,从不曾稍减。

原来痛苦是会象柴火一样,越积越多,终于有一天郁积自燃,成为熊熊烈火。

柴火烧尽之后成了灰烬,那么心火呢?

狂乱的头脑被雨淋着,渐渐恢复了清醒。

雨一直不停,还越来越大了。

刚好身侧是三亚市第一小学。见校门洞开,便一闪身躲了进去,走进就近一间教室遮雨。

躲了二个多时辰,雨才止住。

走出教室,惊见校门已紧紧地锁上了。

一寻思,在教室中睡一晚不也挺好?便回身并拢几张课桌,纳头就睡。

可雨后的蚊子全跑进了室内,把我团团围住。

实在受不住侵扰,只好取出背囊中的替换衣服把手、脚、脸紧紧包住,这才顶住了蚊群的轰炸。

可三亚的天气炎热无比,即使春天也闷热难当,衣服挡住了蚊子却让人热得全身透湿,出不了气。

一夜难眠,总算熬到了天蒙蒙亮。偷眼望出去校门已微微地开了一条缝,赶紧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

已是第五天的清晨。

身体变得极度虚弱,肠胃早已麻木,没有了饿感。才溜出校门,就见马路上有去天涯海角的机动小三轮在拉客,想也没想就上了去。

车子绕了一会还是拉不到一个客,我耐不住掏出10元递给司机(当时市区到天涯海角的车费只要1.5元),司机这才肯爽快地一路奔去。

清晨的天涯海角空无一人,只有海浪从泛着鱼肚白的天边亘古不变地涌动过来。

站在天涯,想起古龙的一句话:天涯远不远?不远!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那么故乡呢?

故乡也远在天涯。

人已在天涯,故乡却依旧远在天涯。

海浪从天边一波波地翻卷而来,在脚边留下一排长长的白沫,又哗地退了回去。

细腻金黄的沙滩上散落着片片七彩的贝壳,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尸骸。

那么贝壳内肉体的生命呢?

它一定已经消融在永恒的大海中了,只有那蚌含的珍珠还会在深海轻轻地把母体呼唤。

蚌将一粒沙子孕育成一颗珍珠,是用自己一生的痛苦换来了不朽的美丽。

那么人呢,是否也可以将痛苦孕育成美丽的珍珠呢?

从天涯走到海角,再从海角走到天涯,我一直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

天涯迎来一批批游客,又送走一批批游客。

夕阳西下,我依然在沉思,依然在徘徊。

大海无语,只以她的博大胸怀包容我渺小的身影,只以她的浪花轻吻抚慰我心灵的忧伤……

返穗的长途车在疾驶。

明月当空,娴静而温柔地照着倚窗而坐的我。

忽然一阵风来,路两侧的树木竟在这春夜的风中千叶飘零。

落叶在月华中如群蝶乱舞,飞散在车身四周。

终于明白,南方的常绿乔木也会落叶,而且是在阳春的三月!

“大哥哥,你怎么流泪了?”邻座年轻母亲怀中的小女孩忽然问我。

“不是我,是风。”我用手指向窗外纷飞下坠的树叶。

千片飘坠的落叶,在月色中划过,就象风哭泣的眼泪

我抬起手,轻轻抹去颊上的一颗眼泪,一颗痛苦孕成的美丽珍珠。

作者QQ:57617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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