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江放排,<六>

2014-03-04 21:04 | 作者:武陵山脉 | 散文吧首发

说来也怪,原木上下翻滚了十来分钟后,突然平静了下来。顿时,木排恢复了原状。这时,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从丢失了的知觉中清醒过来。两耳只听到点打在光身上的‘卜卜,卜卜’声和江浪冲击绝涯的轰鸣声,其余什么也听不到了,只知道呆呆的反躺在木头上,任凭狂暴的风雨洗刷我的胸膛和脸庞。我知道,死神又一次与我擦肩而过。

良久,良久。我们才互相搀扶着,艰难的爬了起来。这时候,我才发觉浑身上下筋散肉飞似的疼痛,右手臂也被断了的竹缆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汩汩的直向外流,瞬间又被哗哗的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时不时显露出白森森的肌肉。我急忙脱下裤,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把它撕成布条。并请同伴狠狠的捆住了手臂,方才止住了流血。一切妥当之后,放眼对四周一看,‘拐拐’,惨了,木排的整个排头,‘吱愣愣’地钻入到绝壁下的石洞中,只有排身与排尾横搁在大江中,任凭浊黄色的波浪冲击,发出‘吱吱嘎嘎’的哀鸣声。对同伴们一看,‘哟嗬’,一个个那有个人样,分明是一伙原始动物,浑身黝黑,赤裸裸的站在我的面前。他们也是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唯独大个子知青宋其良伤势最重,一根两公分宽的扁竹签,深深的扦进他右边的大腿。看到这种情况,大家都不知所措,也都不敢主动上前去替他拔签。唯独我是知青哥们,那有见难而不救助之理。我咬紧着牙齿,心里打着‘颤颤’,双手也打着‘颤颤’,稍稍犹豫了片刻之后,看准了拔签的方向,闭上了眼睛,大吼一声,飞快的拔出了竹签。在鲜血还未喷湧之前,因浑身瘫痪了似的无力,所以,只得用我的额头紧紧的压住他的伤口,直到同伴们拿来布条替他包扎。(想不到这竟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因为他在放排的过程中,淹死在桃源兴隆街的沅水中,连尸体都未找到。)

木排上一片狼藉,木板棚子也已四分五裂,木板子抛得到处都是。除那袋大米与铁锅还安然无恙外,其它的衣物什物都已荡然无存。这也许是天意吧。我们直到此时,才知道肚子已经饿得很厉害。渗和着天上的雨水,我们嚼着生米,渡过了暴雨中的第一个晚。

因为惊吓过度的原因吧,第一个夜晚,大家浑身赤裸,迎着丝毫不停的大雨,互相拥抱在一起,虽然冷得发抖,总算熬到了天明。这时,大家突然发现,排的左舷靠岸方向,一只百多斤重的黑色肥猪,钩挂在舷边的竹缆上。一条碗口粗一丈多长的青花大蛇,也奄奄一息的躺在排面上,要死不活的挪动着身体。我们用啄子斧头杆把它挑进水中,看着它慢吞吞的游上江岸,消失在树丛之中。

费了好大的力气,我们才把死猪拖到排上,一看,蛮新鲜的,死的时间不长,可能是昨天被洪峰冲进江中的。雨大风急又无火,真是见肉不能吃,馋得我们直流口水。

雨不停的.时大时小的下了两天两夜。我们吃着生米,在排尾坐了两天两夜。虽然冻得要死,总算留得了一条性命。第三天一早,天空突然放晴,火红的太阳照在黄色的江面上,金光闪闪。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温骤然升高。不到下午,汹涌的江水就巳经退去了一半。悬涯下的石洞也完全裸露出来。我们在洞里,用三截松圆木支了个火灶,用铁锅滴接着石洞上方流下来的泉水。老张头费了好大的劲儿钻木取得了火种,才煮了一大锅半生不熟的.用涯上树叶做锅盖的米饭,并摊放在棚板上。然后用啄子斧头把死猪肉挖出来,煮了一大锅无盐肉。大家蹲在锅边,一边用小树枝做成的筷子夹肉,一边用左手抓取木板上的米饭吃。不大一会儿,满锅肉吃得只剩下半锅汤。正准备再挖肉煮汤,突然,一条江中白色鱔魚从洞顶直掉锅中,它在沸汤中挣扎了一番之后,就一动不动的任由沸水烹煮。湘西民间有句俗语,专门用来形容山珍水味的,那就是:“山上的白面,(湘西人把果子狸叫白面,原因是,该动物面部长的是白毛。)河里的白鱔”。意为这两种动物是最美味的动物。我们早就知道这句俗语,于是,不等鱔魚煮透,就挥午着木筷,一阵乱夹乱嚼。魚肉还未吃完,洞顶又接二连三的掉下了七、八条白鱔。有的掉入了锅中,有的掉在了排上。见到这么多的白鱔,大家喜不自胜,七手八脚的把掉在木排上的白鱔抓住,用青篾缆条穿了腮巴,吊在排边水中。然后,把掉在锅内的鱔魚吃了个精光。 肉足饭饱之后,我想起了书上形容东北山林特色的一句话:“棒打獐子瓢舀魚,野鸡飞到饭锅里……”。

我坐在木头上,突发疑想:“南方江里的白鱔为何会出现在洞顶上,又为何掉在菜锅里”?我把想法告诉了大家之后,大家都觉得有点蹊跷。于是,我们端掉铁锅,往敞灶里丢进了几块枞木板,待到火焰升起,才借着光亮,往洞顶一看,‘了了’,原来有一具尸体横挂在涯上的灌木枝条上,一条白鱔正试图着把头从尸体的肚子里钻出来……。

象听到赛跑的号令枪响了一样,我们五个人齐刷刷的躺倒在木排边,把刚吃下去的食物,倾肠刮肚的全部吐入了翻滚的江水之中……

附注:了了:湘西方言,此处意为:不得了了,坏了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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