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

2008-06-19 23:27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张三的大名原本不叫张三的,叫张山。因为我们叫习惯了,就叫成张三了。就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世间本没有什么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我特别喜欢和张三喝酒,原因是和他喝酒不容易醉,却容易上瘾。每次喝酒,他总会在酒桌上讲一些或雅或俗或真或假的段子给我们下酒。那些闲话从他嘴里维纱维肖地吐出来,诙谐至极,常常令人忍俊不禁,甚至忘记了喝酒。你看,今天我又禁不住诱惑,被他拽出来吃酒,可是这次他却喝大了,不仅大了,而且泪流满面。他说他想韩露。

我们是在傍晚的时候聊到韩露的。那时候窗外的太阳斜斜挂在对面楼的阳台上,像一盏巨大的灯笼将城市的半边天空映得彤红,一种很暧昧的颜色。我看见张三的眼睛不住地瞟向窗外。火车站顶楼的大钟显示当时是五点十分,正是大人们下班学生们放学的时辰。大街上格外的忙碌。临街电话亭旁,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女孩子,给这个忙碌的城市增添了一抹亮色,她不时地看表,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什么人,很焦急的样子。一辆21路公交车驶过,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再去找寻,女孩已见了踪影。我说挺漂亮。张三说,她真像韩露。

我没有见过韩露。听人说韩露是张三少年时代的好朋友,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没有联系,张三很少提起韩露,所以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只知道这么多。那个女孩消失之后,我和张三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我饶有兴致地观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行人,很多漂亮姑娘骑着单车鱼一样从我眼前游过,让我想起叙利亚诗人尼扎尔。格巴尼的诗:年少的时候,我以为,我的心是一个鱼缸,里面游走着很多女人,像鱼一样……张三目光涣散地望着远外的一片天空。回忆真的是一种很敏感的情愫,不经意的一次触动,就会勾起许多过去的事情。刚才那个女孩让他想起了韩露。

张三说:“你看那边的太阳掉得真快,我想起何勇的一首歌,韩露特别喜欢其中的一句歌词:我没有汽车也没有洋房,我只想每天骑着单车驼着你去看夕阳。去海边看夕阳是韩露最大的梦想,那时候的女孩子都充满幻想,一个个傻了吧唧的。”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我现在认识的女孩子,她们好像也有幻想。她们幻想的是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然后毕业之后赶快把自己嫁掉,从此像一只宠物似地不愁吃不愁穿,幸福的过上小资生活。她们不仅幻想,而且付诸于行动。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大胆、开放、现实、有心计。一个时代和另一个时代的人是多么的不同啊。我忽然又想起了我老妈,她们那个时候穿着绿军装,带着红袖标,蚂蚱似地高喊着*****,将全部的爱献给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对于这件事令我爸至今还耿耿于怀。不想了,我妈说我一想她肯定就是没有钱了。一想到她把我看成一个好吃懒做的公子哥我就来气。

还是听张三讲吧。

张三喝了口酒,润润喉咙,对我说:“小川这个时代已经很难交到真心的朋友了,这是我们的悲哀,更是这个时代的悲哀。我活了三十来年,交下的朋友也就那么几个,你林小川算一个。”他见我不作声赶忙说:“我知道你们这些孩子心眼儿多,你不要不相信,我张三对天发誓把你当朋友,不然我是不会对你提起韩露的。”

“我和韩露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是我上小学的时候,你大概还没有出生呢,你是知道的,那个时候中国刚刚结束*****,还没有恢复发展,仍然处在一个相对混乱的时期。想一想你们这一代孩子真的很幸运,不过没有经历过那几年真的又是你们的不幸。你们的生活太安逸太幸福了,过于幸福的生活直接导致了你们思想上的满足感和不深刻。”张三又喝了口酒继续说:“哎呀,大道理大背景我也不给你多讲了,你在历史书里也应该都学了,经历过那几年的人讲起那个时候,总是会有很多的感慨,没完没了的。

我所就读的那个小学说白了就他妈是一个大龄的幼儿园。基本上学不到什么东西的。当然不是老师不教,而是我们不学。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的孩子都特淘气,大多视不学习为大英雄。不过也有例外的。我的同班同学韩露就是这个例外。”

我问张三:“那你是不是就是那个英雄,于是你们之间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张三说:“你小子想哪儿去了。我也不是那个大英雄,可我的地位仅次于英雄。我的意思是说我和那个英雄是铁哥们儿,打个比方吧,如果他是刘备的话,那我的地位就相当于诸葛亮。”你看,张三说起他的过去时那满面红光的样子,得意得像一只喜滋滋的驴子,让人以为他是黄继光、董存瑞似的,其实他就是个给人路龙套捧臭脚的,真是让人鄙视。

我说:“那你们在一起不就是狼狈为奸了?”

张三说:“对。”然后又摇头说:“不对,你的意思是对的,但是用词不当,应该说是惺惺相惜才对。”你看,你看,又来了。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这么恬不知耻,多么令人气愤啊。对于这点我是非常嗤之以鼻的。

我们那个英雄的名字叫程小刚,他爸爸是当大官的。具体有多大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家里有很多钱,记得有一天我去他家玩,在他爸妈的卧室里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你绝对猜不到。我看见了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正宗的苏联产货。当然,现在看来,一台14寸破电视还是黑白的算不了什么,你买两台看一台咂一台都不会心疼。可是那个时候,有那样一台电视机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程小刚那小子很傲气,也很霸道。仗着老子是大官,在学校里没人敢惹,连老师校长都得让他三分。不过对朋友他还是很仗义的,谁出了事他都会挺身而出。那时候我和程小刚最爱看的书就是《水浒传》,是那种小人书。梁山好汉杀富济贫,仗义江湖,令我们十分向往。时间久了,他就成了学校附近有名的孩子王,连校外的孩子都认识他。当时许多孩子都以能和程小刚为伍当做荣耀,程小刚的朋友也似乎真的就高人一等,在哪里都会让人多看一眼的。那里我家和程小刚家是邻居,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所以在他的光芒照耀下,我的身上也围绕着一层光环。张三这个名字就是从那时开始叫起的。毫不夸张地说,认识我的孩子都会敬称我一声三哥呢。

我和程小刚经常逃课去后山的垃圾堆。小川,你可不要误会我们是去拣垃圾啊。我们是去拣烟盒的。现在回忆起来我们的童年真的很可怜呢,拣烟盒的岁月几乎充斥了我的整个童年成为我唯一的乐趣。因为程小刚是远近闻名的孩子头儿,许多小孩子都喜欢拿拣来的烟盒去讨好他,所以他的收藏品就特别多,其中也不乏“中华”、“熊猫”之类的极品,当然那些大多都是别人给他当官的老子的贡品,平常百姓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抽这些烟的。和他比起来我真的是无地自容啊,虽然我付出的努力要比程小刚多得多,却怎样都比不过他的种类。那时我一直为自己鸣不平。还好程小刚够仗义,慷慨地将他多余的烟盒送给我,从而也满足了一下我的虚荣心理。现在想来,中国真的就是一个从骨子里就腐败的国度,小孩子从生下来似乎就懂得行受贿赂,这在世界上恐怕也是空前仅有的呢。

夏天的傍晚格外的热闹,晚饭后大院里的叔叔阿姨纷纷不约而同地出来唠嗑。阴凉外,织毛衣的、下象棋的、还有光着膀子打扑克的热火朝天,好不壮观。连池塘边榕树下的知了也耐不住寂寞地声声叫着夏天呢。哎呀,那个时候真的很令人怀念啊,邻里之间就象是一家人一样合谐,哪里象现在人们将自己反锁在家里互不沟通,住宅区里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时间久了,人都要孤僻成狼了。

每到这个时候,我和小刚就爱去后山那片用栅栏围成的小花园抓蚂蚱,就是蜻蜓。晚饭之后,夕阳西下,你总会看见两个虎头虎脑的孩子,穿着埋了吧呔的四中校服,在小花园里用比自己高好几个头的蚂蚱网疯狂地追扑着蜻蜓。蚂蚱网是我自己做的:在一个长竹竿上绑一个铁丝圈,然后在铁丝圈上用纱布缝一个大口袋。看见蜻蜓用大口袋一兜就捉住了,那时候找不到纱布,我还把我爸车间里的大口罩拆了,被我爸发现,我的屁股整整肿了一周。 #p#副标题#e#

我们不竭余力地捕捉蜻蜓,常常玩到天色黑透,精疲力尽,才带着自己的“俘虏”,喝着: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雄纠纠气昂昂地回家。回到家之后放得满屋子都是,希望他们可以将蚊子吃光。然后周而复始,明天晚上再去抓。后来我们才发现,想让蜻蜓吃屋子里的蚊子是根本不可能的。那年我八岁,天空的星星经现在多十倍。

“小川,如果我将来有孩子,我一定要将我童年时的那些绝活全都传授给他。摔泥泡、藏猫猫、滚铁圈、抽冰嘎、用废弃的冰棍筷子做飞标、用铁丝做能发射纸子弹的手枪……我保证这些构筑了我的童年仅游戏比你们现在玩的那些网络游戏好玩得多。”

哎呀呀,这个张三真的很啰嗦呐,本来以为可以听到张三的罗曼史,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在这里回忆起他的童年,还出现了一个什么大英雄程小刚,真的很让人失望啊。现在你知道张三能侃了吧,为了把他拉回来,我追问道:“三哥,唠散了吧,你和韩露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张三说:“小川,你不要着急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心浮气燥是你们这一代年青人的又一大缺点。这事儿要是讲起来,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呢,咱们一边喝酒一边听我给你慢慢讲起。”

“你一定心存疑问这个故事里为什么会有程小刚吧,其实程小刚在我和韩露之间并没有太多联系。但是如果没有程小刚那件事的话,我和韩露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说一句话呢,我所说的那件事发生在初二的夏天。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年的夏天,天空总是格外的阴霾,连燕子都不愿高飞,常常擦着你的头皮在低空中滑翔,云层仿佛被那锋利的羽翼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大雨磅砣、连绵不断,往往一连几天都见不到太阳。偶尔出太阳也仿佛昙花一现,转眼间就又被乌云遮挡住了。当时我们的心情就像外面的天气一样低落,烦燥不堪。我说的我们是指以程小刚为首的我们班的男生。我说过的那时的孩子都很淘气,都是以不学习为大英雄的。

我记得那好像是一堂历史课,没错,那的确是一堂历史课。教我们历史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她带着一副啤酒瓶底儿一样厚的近视镜,脸特别的圆,像一个盘子,当时不知是谁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四眼胖头鱼’简直形象至极。她每说一句话都习惯在后面加一个‘哼’字,也许是为了强调老师讲话的权威性吧,可我一直认为那是惯性。每次历史课她都会以同样的形象出现在课堂上,从来没有变过,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也以同样的姿态面对她的丈夫,那她的丈夫可就太悲哀了。她抱着一本教案走进教室,然后站在讲台上维持纪律。小川,你看看她是这相样子的‘同学们哼,上课了哼,不要讲话了哼,安静啦哼,今天我们要讲的哼,是火烧圆明园哼’张三学着那位老师的样子,嗫声嗫气地说着,那滑稽样子害得我差点把酒喷出来。他继续说道:“就是那堂火烧圆明园,给我的记忆非常深刻。并不是她讲的课多么的生动,而是因为程小刚与她的场辩论。

那场辩论的起因是因为胖头鱼说:“八国联军闯入了圆明园,对里面所藏的文物进行了疯狂的掠夺。然后用一把大火毁灭了这个艺术的殿堂。”

这个时候程小刚举起了右手说:“老师,你讲错了。”

胖头鱼一惊,问:“我哪里讲错了哼。”

程小刚说:“不是八国联军闯入了圆明园,应该是英法联军闯入了圆明园。老师你讲错了。”

胖头鱼皱皱眉头说:“是我在讲课还是你在讲课哼,听我讲的。”

程小刚说:“是你在讲课。可老师你确实讲错了。我记得一个英国作家在回忆录里写道:一天夜里,有两个强盗闯入了圆明园,他们被里面的一切惊呆了,仿佛来到了上帝的伊甸园。这座皇家园林所珍藏的宝物甚至让他们流出了口水。于是他们在这个夜里对这座花园进行了毁灭性的掠夺,然后一把大火烧掉了一切。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这两个强盗的名字,一个叫英吉利,一个叫法兰西。”

胖头鱼将教案放到讲台上说:“你讲的还真好呢哼,你坐下吧。我是老师哼,我说是八国联军就是八国联军哼。”

程小刚倔强地说:“可是老师你确实讲错了,你不能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班上渐渐产生了躁动。

胖头鱼在程小刚面前折了面子,自然不会罢休,她大声地说:“我是老师还是你是老师,究竟谁在讲课,居然在课堂上指责起我来了,真是无法无天了哼。”

程小刚也不示弱:“可是老师你的的确确错了。我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错不改,就是混蛋。”这句话把全班所有的同学逗乐了。教室里炸锅一样,简直要把房顶掀起来。

胖头鱼恼羞成怒,她怎能容忍有人在课堂上如此损害她教师的尊严呢,于是她抓起讲台上厚厚的教案狠狠摔在讲桌上。声音仿佛一块玻璃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一样咆哮道:“出去,你给我出去。”大家被惊得目瞪口呆,教室里雅雀无声。“这课没法上了,我教了这么多年的书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学生,你出去,程小刚你出去、出去,没教养的东西,出去。”

小川,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有些老师生起气来简直就是一个泼妇,什么都会骂出来的。

程小刚昂着头坦然走出教室。胖头鱼在他身后依然疯了似的喋喋不休:“以后的历史课你不要来上了。”然后对全班同学说:“有些同学不要以为自己家里有钱有势,就可以目无师长哼,来上课就要听老师的,好了,我们继续上课哼,刚才我讲到哪儿了哼?”

那天的课就这样在一片火药味儿的笼罩下无趣地结束了。放学后,我和程小刚最后离开教室。程小刚说:“今天真他妈憋气,明明是她讲错了,居然说我目我师长,越想越生气,真他妈的。”

我问:“这事儿要不要告诉你爸爸?”

程小刚说:“我才不和他说呢,这事儿我要自己解决。没有我爸我照样是程小刚。”他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路过办公室的时候,我俩看见屋子里的灯还亮着,我们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向教师车棚走去。刚下过雨,操场上还很泥泞,我和程小刚小心翼翼地沿着红砖甬道钻进车棚子。胖头鱼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还停在那里。程小刚拍拍车座,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把小锥子狠狠地扎在了车胎上。你知道吗,那时候我们的兜里都会揣着剪子、锥子、小斧头、小菜刀之类的防身武器。我们的鞋带也总是系得紧紧的,以便有什么不测时,让自己的身手更加灵敏。那个时候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程小刚一锥子扎在自行车的后胎上,‘嗤’看着车胎在瞬间内就瘪了,我和程小刚快乐地哈哈大笑。那种报复后的胜利心理感觉实在是太棒了,可是笑着笑着,我们的笑容就在脸上僵住了。因为我们看见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在阴翳的天空下竟然是那么的明亮。我和程小刚的心立刻像一块拧干了的抹布,缩了起来。我们惊慌失措,转身跑掉了。因为紧张,在逃跑的时候我碰倒了两辆自行车,惊动了看车棚的大爷,“谁呀,这么晚还不回家。”我隐约听见身后大爷叫喊的声音。

“她不会跑去告老师吧?”我和程小刚悻悻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像两只头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的,完全没有了刚才撒气时的得意。

“不知道,应该不会吧。”程小刚的心里也一样忐忑不安的。

“要是告老师了怎么办?”

“倒霉呗。”

“我觉得咱们不应该这样坐以待毙。”

“好,明天堵她。”

雨过天晴的夜空格外透明,躺在床上可以所见窗外天空很远的星星在不停地眨着眼睛。一轮弯月像柳芽斜斜挂在树梢上,随风轻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并不总因为干了坏事怕老师知道,而是因为我看见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那是我第一次正视一个女孩的眼睛。原来女孩的眼睛会是那样的迷人。她明亮、清澈,像那夜的天空一样深邃。那双眼睛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旋转,滋长、蔓延,一点点吞噬了我的心。不知不觉,我睡着了。 #p#副标题#e#

那是我第一次遗精。早晨起来我被内裤上粘乎乎的乳白色液体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清楚那是什么。那时候这方面还是禁忌的话题。学校根本没有生理卫生课,也不象现在大街小巷里四处都是贩卖毛片的。孩子们根本接触不到这方面的知识,哪里象现在的小孩子,毛还没长全呢,知道的就比大人还多。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认为自己尿床了,并且因此而脸红了好多天。

我和程小刚很早就来到教室等候韩露。可是韩露来得很晚,胖头鱼却进来了,她直接走到我俩的面前说:“张山,程小刚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哼。”

我和程小刚跟着胖头鱼走出教室,迎面碰上了摇着钥匙链轻快地走过来的韩露。程小刚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胖头鱼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俩。:“你俩来的好早啊,哼。”

我点点头说:“来背课文。”

胖头鱼轻蔑地说:“挺爱学习的嘛哼,往常你俩也不是这样呀哼。”

我说:“这不要考试了吗,抓紧复习,抓紧复习。”

胖头鱼说:“哦,恐怕不只这些吧,程小刚别不说话,昨天晚上干什么好事了哼。”

程小刚白了她一眼说:“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胖头鱼说:“哟,英雄啊,你是不是觉得特有理,特委屈?”

程小刚说:“我觉得我没错,是你讲错了。”

胖头鱼点点头说:“老师讲错了,你可以指出来嘛,可是你当众辱骂老师,还扎老师车胎就不对了哼。”

旁边办公桌的一个男老师煽风点火说:“这样的学生就应该好好教育教育,太无法无天了。”

胖头鱼看了一眼那老师说:“这样吧,你们两个先回去上课,明天让你们家长到学校来一趟哼,我要和他们谈谈哼。”

那一天是怎么度过的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午后下起大雨。放学后我和程小刚骑着自行车行驶在泥泞的柏油马路上,迟迟没有回家,心里面琢磨着该如何渡过难关,忽然前面一辆蓝色的自行车从我们眼前飞驰而过。我说:“是韩露。”程小刚说:“操,追她。”

韩露骑得还真快呢,我和程小刚追赶了半天才在一个胡同堵住她。她刹住车问我俩:“你们追我干什么?”

程小刚说:“干什么你心里不知道?”

韩露说:“我怎么会知道。”

我说:“你别装傻,是不是你把昨天的事告诉老师了?”

韩露愣了一下,然后撇撇嘴说:“自己做了还怕别人说啊,敢做就应该敢当。”这丫头嘴还真刁呢。

程小刚说:“这么说你承认是你告状了。”

韩露说:“我可没有承认。”

我说:“敢去告状又不敢承认算什么英雄。”

韩露白了我一眼:“我又不是英雄。”然后骑上车说:“闪开,我要回家了。”

我赶紧拉住她的手说:“别走,不说清楚你不能走。”

韩露被我拉住手顿时满脸羞红,她使劲甩开我的手怒斥道:“臭流氓,你放手。”然后骑上车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我和程小刚被刚才的一幕弄得目瞪口呆,程小刚说:“再怎么的你也不能拽人家手啊。”

后来我们知道并不是韩露打的小报告。那天我碰到了两辆自行车,看车棚的大爷从背景认出了我们两个,这场风波并未给程小刚带来多大的影响,却在我和韩露之间结下了梁子。韩露每次见到我都没有太好的脸色,而我因为愧疚每次见到韩露都抬不起头来。拉住韩露手的那一瞬间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此后的许多梦里,我都会梦见我拉韩露的手奔跑在有蝴蝶飞来飞去的田间小径上,韩露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很快乐的样子。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几个月之后,大概已是秋天了,天气渐渐凉了,树上的叶子也不情愿地飘落到地上,遍地金黄,让人想起辛弃疾的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作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那个秋天的风虽然悲凉,整个城市的建筑也略显破败,但我不得不承认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个特别美丽的秋天。在归家的路旁,高大的白杨树叶子金黄,沐浴着黄昏的阳光。那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黄色,温柔的就像在梦里一样,我时常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飞驰在这条马路上,听着鸟儿的歌唱,偶而也会飞过一两只乌鸦在头顶“呱呱”地叫着。

那天我因为没写作业被老师留下,比平常回家略晚一些,一路上我欣赏着迷人的风景,忘记了在学校的不快。我看见夕阳渐渐坠下远处的楼群,余辉却将半边天空映得彤红。两边的杨柳随风摇摆,树丛中不时飞出的鸟儿唱着清脆的歌谣,我看见绿色的吉普车从我身边驶过卷起落叶翻飞,我还看见一个女孩的自行车坏了,停在路边焦急地四处张望。她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带着两道杠,走近一看才发现竟是韩露。

我停下车问道:“怎么了韩露。”

她看见我眼中露出欣喜的神情,很沮丧地说:“车子坏掉了。”

我说:“我看看。”

她把车子交给我,向后让了一步,用一种很好奇的语气问:“你行吗?”

我虽然在心里莫名的激动,却尽量使自己放轻松蹾下自笑道:“休太小看我了。”

韩露蹾在我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检察她的车子。自行车后轮不转了,后轴的钢珠碎了两个。我说:“没辙了,钢珠碎了,这下我不行了。”

韩露失望跺下脚说:“那怎么办?”

我站起来把自行车交给她说:“咱们得快点找一个候车的地方,不然一会天该黑了。”

韩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车子说:“那好吧,可是你知道哪儿有修车铺吗?”

我想了想说:“走前面东风商店这边有一家。”

白杨树被风吹着,翻动淡银的叶儿,路边矮墙上不知爬着一种什么藤蔓植物,一枚枚叶子皆变成红色,而且红得就如那血红的残阳,清凉的秋风早把暑天的痕迹吹尽,秋正在一寸一寸地变深,暮色中,我和韩露推着自行车并肩走在马路上,被鸟所喧闹的林子已是一片安静,树木正在无声显现着秋之颜色,之形状繁茂,葱绿正在逝去,一草一木,显出清瘦来暮色中那远处高大的建筑,隐隐约约的,让人觉得也瘦了许多。

我和韩露谁都没有说话。但韩露的身上却象长着磁石一样,不住的吸引着我的眼珠,让我情不自禁地偷偷去看她。我的心里象揣了只兔子砰砰砰砰跳个不停。韩露也似乎发现了我在看她,于是打破我们之间的的尴尬局面。她说:“张山,你干嘛老看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狼狈掩示道:“啊,谁看你了?”

韩露歪着脖子继续追问道:“你没看我,那你鬼鬼崇崇地瞅什么啊?”小川,你知道她问话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高兴吗?她怎么知道我在看她?这说明在我看她的同时她也在偷看我呢。

我心怀鬼胎,胡乱说:“我在看小鸟呢,你看它们在天上叽叽喳喳地飞多快活啊,哪里象我们,整天在学校看老师的脸色,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拔了毛的鹌鹑被关在笼子里憋屈死了。

韩露咯咯笑了,她说:“拔了毛的鹌鹑,你这人真逗。那是国为你不学习,老师才给你脸色的。”

“可是我要学什么啊,书上的东西除了应付考试,什么用也没有。”

韩露说:“那是你个人的看法,我觉得就很有用,它可以让我考上高中,然后是大学,张山,你不想考大学吗?”

我说:“我也想啊,可我不想将时间全都浪费在学校里,我要去学更多的东西。”

露韩说:“可你现在就在浪费时间啊。”

我说:“我才没有呢,我在看《水浒传》,你看过吗,四大名著。”

韩露说:“你那是不务正业。”

我说:“但我觉得很充实。”

韩露摇摇头,甩着脑后的马尾巴辫子说:“我看你是无可救药了。”

我们就这样在争论中来到东风商店。那个修车的大爷正在收摊韩露推着车子走过去说“大爷,车子坏了,帮忙修一下吧。”

那个大爷放下手中的气管子问:“怎么了,没气儿了?”

我说:“不是没气儿了,钢珠碎了轮不转了。” #p#副标题#e#

大爷弯下腰拣起气管子扔进箱子说:“哦哟这活可就大了,今天下班了,不行了。”

韩露央求道:“大爷,着急回家,帮帮忙吧。”

她着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大爷摆摆手说:“小姑娘,这要卸后轮,时间可长着呢,我看你先把车放这儿,明早我来给你修。”

韩露跺着脚说:“可我怎么回家啊。”

大爷笑着指指我说:“喏,不是有他呢吗,坐他车回去呗。”

韩露的脸一下子红了,手指绞动着衣襟低着头不说话,我立即兴高采烈地说:“韩露,坐我的车回家吧。”

我幸福地驼着韩露,用尽全身力气将单车骑得飞快。因为我蹬得越快,韩露便越紧地搂着我的腰。到后来,我甚至可以感觉得到韩露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我的后背,她的心像一只小松鼠一样“扑嗵、扑嗵”地跳着,两旁的树木幻影一样飞速向后倒退着,秋风激动地在我耳边“呜呜”作响,韩露在身后大声喊道:“张山,你慢点骑,都要飞起来了。”

我兴奋地回答:“不——我要带你飞起来——”

那是我记忆中最自由的一次呼喊。我觉得我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力量,我多么希望可以一直这样:韩露搂着我的腰,路边的叶子随风飘落,最后一抹夕阳照在我们身上了。

我和韩露就这样成了好朋友。那时我们十四岁,我们的笑容像夏天一样阳光灿烂。我不知道为什么韩露会人我带来这么多的快乐。也许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活太单调乏味了。一想到无论如何第二天总要背着书包上学,后天要考试,将来要中考高考,所有的日子都是一样的无望和了无生趣,即便有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也改变不了十来岁平凡孩子来回于学校与家之间的路线,日子就像一块曝光不足的胶片,没有色彩。”

张三将头扭向窗外,目光飘来飘去的,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外面天色渐暗,有一些阴天,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气温将下降。我不禁将拉锁向上拉了拉。张三讲得十分激动,让我毫不怀疑地相信起它的真实性了。

“那个时候,日子平淡得就像一块嚼过的甘蔗,无滋无味地还有一点扎舌头。任何一种新鲜事物的出现都会让人莫名的悸动,听《一元所有》的时候,我们激动得差一点哭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激动,只是单纯地觉得那种旋律震撼人心,直抵心灵深处的最柔软的地方。

小川,你听过崔健的歌吗,如果听过,你可千万不要仅仅把他当做一个歌手看待啊。我觉得他更像一个思想家,他的作品总是言之有物的,他的音乐不单纯是对音乐或者摇滚本身的思考,更多的是对生命的思索与追问。他用沙哑的嗓音吼出的是转型时期新一代人中那些富有男子气概和创造精神的人格宣言和爱情宣言。就像《一无所有》中所写道的: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脚下效地在走,身边那水大流,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这是一首真正意义上男人的歌曲。男人就是不愿意也不需要别人给他准备好现成的一切,他因此而有了自己的追求和自由。

小川,快毕业了吧,走入社会你就真的长大了。你知道什么是长大吗?长大就是别人把你当呆子,你就是呆子,别人把你当傻了,你就是傻子,可你心里一定要有一颗种子,在无所依凭中依凭自己,在一无所有中创造,在广阔的世界上走出自己的路来,这颗种子总有一天会发芽的。就像崔健唱的:老老实实地挣钱这是光明的前途,搞好那人际关系,那是安全的后路。这是最简单的生存哲学。张三手舞足蹈地讲着,间或唱一两句歌,他的嗓子还不坏。那个吹喇叭的家伙竟给他带来这么多的体会,我也听崔健的歌,我的朋友也听崔健的歌,我们甚至组了一个乐队,有时也唱他的歌,可只是听歌,当流行歌曲消遣着玩的,从来没有认真地思索过这些,是什么让我们麻木了呢?

张三接着说:“崔健还是个诗人呢,你看他唱:望着那野菊花,我想起了我的家,那老头子老太太,哎呀,还有你,我的姑娘,你是我永远的忧伤。这寥寥的几笔多么质朴多么意味深长啊。他的歌还很色情呢,你听着:风像是我,你像是浪,你在我的身下,我在你的身上,你是否感觉到这无能的力量,还有:眼前的问题很多,无法解决,可总是没什么机会。是更大的问题,我忽然碰到了你,正看着我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是先把你解决。哈多么有意思啊。那时的歌我最喜欢的就是崔健了,可惜那时候老师不让我们听这样的歌,说这样的歌是流氓歌曲。那个时候学校大喇叭里生天播放的是‘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让我们感觉我们是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我们生活在一个多么美好的时代啊,我们的前途一片光明,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现实是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要拼命去考大学。那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奔过去了你就是天之娇子,掉到河里你他妈就会被淹死,天啊,想一想那个时候我就头疼。让我头疼的还有韩露。

“张山,程小刚你们又在抄作业。”每天早上韩露都会带着眼镜站在我俩面前大喊大叫,自从我和韩露成为好朋友之后,她每天都会这样程小刚总是骂我,原因是我们在韩露的啰嗦声中必须要坚持每天自己完成作业了。

有一天我和韩露骑车回家,我对韩露说:“露露,你可不可以不管我和程小刚学习啊,你这样样子真的很让人头疼呢。”

韩露歪着脖子说:“不可以。”

我说:“为什么啊。”

韩露说:“咱们不是朋友吗,是朋友就要对得起朋友啊,《水浒传》中不就是义字当先吗?快要中考了,考不上高中怎么办?”

我说:“我本来也没想考高中啊。”

韩露忽然生气了,瞪眼大眼睛对我说:“小三你怎么这么不求上进啊。”然后加快车速一溜烟不理我了。

我在她后面拼命地追赶,我喊着:“露露,你不要生气啊,哎,你等等我啊。”迎面过来一辆吉普车,差点撞到我,我狼狈地躲闪着,向韩露喊道:“露露,我好好学习还不行吗?”

韩露停下车等着我,待我跟上去了,她问我:“你说真的?”

我大口喘着粗气说:“是真的,不骗你。”

韩露伸出小手指说:“那咱们拉勾。”

我用小姆指勾住她的小姆指说:“我张山要是考上高中,我就,我就……”韩露追问道:“就什么?”

我说:“就天打雷劈。”

韩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大话:“太不实在了,你哄小孩儿玩儿呢啊。”

我说:“那你说吧。”

韩露说:“你要是考不上高中,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说:“好。”

韩露忽然又笑了,她勾着我的小姆指说:“小三,你一定要考上高中啊。”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她的小手冰冰凉的,她的笑容那样的天真,哎呀,女孩子的心事真的让人捉摸不透啊。

我将考前的所有时间或都埋在了题海当中,数学语文物理化学……程小刚说我简直是个疯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遇到不会的习题,我便去问韩露,听韩露认真地给我讲解,而每当我做出一道难题,韩露用柔软的小手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三,没这么聪明呢“。那简直是我的一种幸福。

时间就像一个赶着去死的老太太,在你还沉浸在温馨的幸福中的时候,就已将你拉到了死亡的边缘。转眼间就中考了。考试那几天感觉出奇得热,脑子里除了试卷,一片空白。其实我的心里一点也不紧张。你没有发现吗?在我们考试的时候家长永远比考生着急。我妈在考场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我走出考场。马上问我考得怎么样,我摆出一份很轻松的态度说:“还行。”哈哈,我只能说还行。说好了他们不信,说坏了又遭埋怨。你妈问你的话,你怎么回答?

我挠挠脑袋笑了:“还行。”

“哈哈,我猜你也会这么说的。”张三得意地说。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在我的十六岁的时候,我终于结束了九年义务教育,我感觉我忽然自由了。可是程小刚却愁眉苦脸的,我问他是不是没考好。他摇摆头没回答,然后看着我说:“老三,晚上我请客,叫上韩露吧。” #p#副标题#e#

我们在东街一家小饭店里集合。韩露一进来就拿程小刚打哈哈说:“小刚,考得不错吧,本姑娘在这儿给你道喜喽哦。”

程小刚苦笑一下说:“考砸了。”

韩露说:“不是吧。”

我说:“考好考坏你爸都能给你弄进高中去郁闷什么啊?”

韩露说:“有个当官的老爸真幸福。”

程小刚说:“没郁闷,老三、露露,咱们干一杯。”

他起身给我们倒上酒,我觉得不对劲就问:“小刚,出什么事了?”

程小刚说:“明天我要走了。”

韩露惊讶地问:“走?去哪儿?”

程小刚说:“我爸升了,要被调走,本来早该走的,碍于我中考,所以托到现在。”

我埋怨道:“这么大的事儿,你昨天不早说啊!”

小刚说:“我怕影响你们考试。”

韩露说:“你也真是的,不走不行吗?”

程小刚说:“户口都迁走了。”

韩露说:“唉,明天我们去送你吧。”

我说:“小刚,你爸升官儿是好事!为了咱们能再相聚,干一杯。”

韩露也掺糊进来说:“对,干一杯。

我们一饮而尽。韩露呛得一个劲地咳嗽。吃完饭,程小刚提议到后山坐坐。风清爽爽地吹在我的脸上,树上的知了不停在叫着。我们唱着歌,唱《童年》唱《一无所有》韩露还唱了邓丽君的歌。她唱得真好,甜蜜蜜的。在那个宁静的晚上,天空中繁星点点。在韩露的歌声中,我们沉醉在离别的悲伤中,都哭了。

程小刚走了,我考上了镇上的普通高中,韩露如愿去了省重点读书。我们彼此见面的时候就少了。偶尔在街上相遇,也不能说太多话我们长大了,像亚当夏娃吃了禁禁果一样,知道害羞了。我们好多没有联系。

高一分科我选择了文科。有一天自习我们班的门被推开,班主任带进业一个女孩儿,我的天啊,是韩露。她发育了,身材高挑挑丰满,显然是大姑娘了。要不是那双天真的双眼我都不敢认了。她也看见了我,我们都很惊讶。彼此瞪大眼睛望着对方。我激动的手都有些抖了。

班主任让韩露做自我介绍。韩露大方地说:“我叫韩露,露水的露,很高兴认识大家。”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班主任把她安排到后排的空座上。韩露走到我面前冲我眨眨眼睛。我也冲她眨眨眼睛。放学了韩露就麻雀一样飞到我的面前和我比个儿。“小三,你居然长这么高了,你都成大人了。”

我收拾好书包和她走出教室,我说:“你不也是,这么漂亮我都不敢认了。”

韩露瞪了我一眼说大话:“不敢认?还有脸说呢,这一年你怎么不和我联系啊?程小刚都知道给我写封信,可你在街上台阶耗子见了猫似的,见到我吱遛一下就跑了,你什么意思啊?”

我说:“我怕给你添麻烦,别人说闲话。”

韩露说:“谁会说闲话啊,借口,哼!”

我说:“真的,不骗你。你别生气。”

韩露撇撇嘴说:“我才懒得生气呢。”

我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看着她傻笑。

韩露斜了我一眼说:“你看我干什么?怪怪的。”

我说:“你真好看。”

韩露的脸马上红了,然后使劲推我说:“去你的。”

我们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韩露问:“去哪儿?”

我说:“回家。”

“顺路。”

“顺路。”

我问:“你怎么转学了?”

韩露说:“那边学费太贵,竟争太激烈。我感觉压力太大,不如回来,离家近。对了,你不是在这儿嘛,在那边都没人和我说话,都闷死了。”

我说:“你说的还真好听呢,我都感动死了。”

韩露说惟独这人怎么这样啊,不理你了哼!”

我加快车速跟上她说:“和你开玩笑呢。当真了啊。”

她撅着小嘴不答理我。

我说:“你看你那小嘴可以挂油瓶子了。”韩露说:“你才挂油瓶子呢。”

我嘻皮笑脸地逗她说:“你不是不理我了吗?”

韩露停下车对我说:“厚脸皮,不和你扯皮了。我到家了。BYEBYE。啦。”

我冲她摆摆手说:“‘露露,明早我来接你吧,好不好?”

韩露扭过头笑着说:“好吧,给你一个利功赎罪的机会。”

我快乐地回家了,那时我一定屁颠屁颠的。我和韩露经常在放学后结伴回家,谈论一些身边同学的事情。我们同时发现班级里的气氛太冷淡了。大家都在互相防范着,人与人之间因为竞争而产生了一道隔离墙,让我们觉得很不舒服。偶尔我们也会回忆起许多童年的故事,想起程小刚。程小刚给我们写信说他在那边一切都好,只是没有什么知心朋友,他想我们。这家伙搬家之后居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像一根腌透了的酸黄瓜。真是让人好笑。

不久我们就在东风商店发现了一个新大陆,那个“悠然”书屋里面陈列了好多新鲜的图书,让我和韩露眼花缭乱。我看的第一本外国名著就是在这里找到的,那是马克吐温的《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哈克和汤姆落在荒岛上那一段写得极其精彩,让我神往。后来我又找到《汤姆索亚历险记》,马克吐温这个老头子的睿智深深地把我吸引了。除了马克吐温,还有一个叫萧伯纳的老头尽忠尽职我喜欢得不得了。这个老头儿有一次获得了什么文学奖,就得意得轻飘飘起来,走在路上也象踩在棉花花上一样。他在大街上遇见一个小女孩就弯下腰问她:“小姑娘,你认不识我?”小女孩摇摇头说:“不认识。”萧伯纳就觉得很失面子,于是他很生气地对小女孩说:“那好,回去告诉你妈妈,你今天见到了伟大的萧伯纳。”小女孩天无休止地眨着眼睛说:“您怎么可以说自己伟大呢?回去也告诉你妈妈,你今天见到了平凡的玛丽小姑娘。”这个老头子简直太逗了。他虽然干过这荒唐事情,不过也确实尽过几句明白话。在话剧《芭芭拉少校》里,他说:“人人有权争胜负,无人有权论是非。”其实忙乱在世上,明白道理,遇到些有趣的事情我就很满足了。

韩露和我不一样。她喜欢盾的是托尔斯泰、泰戈尔、陀斯妥洛夫基的东西。看《安娜卡列尼娜》她居然感动得哭了出来。我就不喜欢托尔斯泰,他的古典现实主义味道太浓了,像一个传教士一样乏味。韩露却说现实就是美,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美总是令人感动的。天哪!韩露已经被那种统一答案的文科教育剥夺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像教科书一样陈词滥调起来。鬼才相信现实慢美好的呢。现实多么黑暗啊,只有想象所创造出来的东西才是美好的。

韩露也给我介绍过一些好书,有一天班主任的课上她的推荐给我一本小仲马的《茶花女》,让我吃尽了苦头。那是本盗版书,封面上的作者叫小种马。我接过书的时候感觉很好奇,一匹种马可以写出什么好东西,可是当我翻开书我就被玛格丽特和阿芒的命运牵住了鼻子。正在我看到关键的时候,班主任却幽灵一样飘到我的面,将书没收了。

在办公室里,她激动地拍着《茶花女》的笑脸问我:“你知道你在看什么书?你怎么可以看这样的书呢?”

我说:“我在看世界名著。”

班主任气愤地指着我说:“胡说,你还敢狡辩,这明明是黄色书刊。”

我说:“茶花女不是黄色书刊。”

她说:“怎么不是,茶花女是妓女,男主角是个有钱的嫖客,他们在一起就像卖淫嫖娼,你怎么可以看这么有伤风化的书呢?”

天啊,小仲马要是听到这样的评价一定会气得疯掉的。

我说:“不是妓女嫖客,你应该为茶花女的命运所感动”。

她说:“感动?你居然要我为一个妓女感动?你真是无可救药了,明天叫你家长来一趟,我要和他谈谈。”

又是我家长,原来天下的老师都是一副嘴脸。

我爸气得像一只疯掉的狮子,在打我屁股的时候嘴里还骂着:“你这个畜生,真给家里丢脸,居然看起黄色小说了,我要你看,我要你看,没出息的东西……”

我那时真的绝望了,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从此更加讨厌起现实主义来。 #p#副标题#e#

韩露来安慰我说:“小三,真的对不起。”

我说:“不关你的事,没关系,虽然我挨打了,可是我看到了一本有意义的书,一想到这些,我就很快乐了。”

韩露说:“小三,你真勇敢,你读过那首诗吗?”

我问:“什么诗?”

韩露说:“食指的《相信未来》。”

我说:“没有,读来听听。”

韩露的声音真的很好听,那首诗我现在还能完整地背诵下来呢。《相信未来》: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滕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摇曳着曙光那枝温馨漂亮的笔杆/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

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她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们对于我们腐烂的皮肉/那些迷途的惆怅,失败的苦痛/是寄予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讽。

我坚信人们对于我们的脊骨/那无数次的探索,迷途,失败和成功/一定会给予热情客观,公正的评定/是的,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定。

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相信战胜死亡的年青,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韩露那清脆的声音伴着食指的诗,将我从迷惘中解脱出来,给予我信心和力量,同时也让我爱上了诗歌,我开始读北岛“我并不是英雄/在没有英雄的年代/我只想做一个人。”我开始读顾城“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舒婷那乎《神女峰》“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让韩露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对韩露说:“在没有光明的年代,诗歌点燃了我们的希望。”

韩露高兴地说:“小三,你可以做一个诗人呢。”

这时,我却为一个真正的诗人所感动。

“思念像此刻的风/骤然吹起/我要抱着你/坐在酒杯中”

“美丽如同花园的女诗人们/生在谷仓中/萨福,嘴唇染红了每一片飞过的鸟”

“我所热爱的少女/你既然不能做我的妻子/你一定要成为我的王冠/我将和人间的伟大诗人一同佩带/用你美丽叶子缠绕我的竖琴和箭袋”

“在这个下雨的夜晚/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为你写着诗歌/这是我们共同的夜晚和诗歌。”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坐在后山的草地上,我尽情地呼吸新鲜泥土的气息,为韩露背诵着海子的诗。

韩露坐在我身边问:“这是谁的诗?”

我说:“海子。”

韩露说:“写的真美。”

我说:“那是你的心情变美了。”

韩露深情地说:“我只愿面朝大海。”

我接上,异口同声地说:“春暖花开。”

我和韩露相视而笑。

我说:“我要是能这样就不念书了。”

韩露问:“那干什么?”

我说:“写书。”

韩露笑道:“那我就去卖花,给你换饭吃。”

我说:“当代文人的声音太微弱了,太容易被经济利益所动摇,不能静心修炼,所以难有这样超凡的作品。”

韩露说:“所以我们只有考大学。”

我说:“你听过这首吗?那个时候我们驾着大船驶过河流/我们的衣领陈旧而干净/那个时候我们不知疲倦/那是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只身一人/也不要工钱/陌不相识的人们倒在一起沉睡/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家,只有一扇窗户/我们没有经验/我们还远远没有懂得它/……/我们仰着喝水/饮着大河的光泽。”

沉默了一会儿,韩露闭上眼睛轻声说:“不知道我们老了以后,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回想起今天呢?”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了高三,一天象往常一样,我将韩露送回家,分开的时候,韩露突然拽住我的手对我说:“小三,下周我家要搬家了。”

我惊讶地问:“搬到哪儿去?”

韩露低下头说:“我也不知道。”

我说:“那你转学吗?”

韩露说:“不转。”

我就松了口气说:“没事儿,到时候我还送你回家。”

韩露露出了笑脸说:“那我知道后告诉你地址。”

我说:“好的。”

我郁闷地回家,没有想到却遇到了更郁闷的事情。

晚饭后,我妈忽然对我说:“山子,你爷爷退休了。”

我说:“那好啊,以后爷爷可以休息了。”

我妈犹豫了一下说:“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去接你爷爷的班。”

我说:“那我还上学呢。”

我妈说:“学就别念了。”

我大声叫道:“不行,我要考大学。”

我爸一拍桌子说:“呸,上学能当饭吃?”

我妈把我爸推到一边说:“山子,你爷爷在钢厂是国营企业,铁饭碗,将来单位还可能分给你一套房子,你就别倔了。”

我沉默地反抗,最终,沉默地妥协了。

那夜,我趴在被窝里哭了一宿。

我装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照常送韩露回家。办完退学手续那天,我最后一次送韩露回家。天空下起了小雨,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韩露说她最近听一个叫何勇的人唱歌很好听。

我说:“那家伙可狂了,去香港演出时说,中国只有张学友的歌可以听一听。”

韩露说:“可是何勇的歌确实有感觉,我特喜欢他的一句歌词,我没有汽车也没有洋房,我只想每天骑着单车驼着你去看夕阳。小三,以后我们一起去海边看夕阳好吗。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韩露兴高采烈地说着。我的心里却格外的酸楚,我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开口。雨渐渐大了,仿佛要吞噬整个城市。

“小三,我到家了,你快点回家吧。”韩露笑着朝家门口走去。

目送着韩露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露露,做我女朋友吧,我找到一份工作,国营企业,将来我们会有一套房了——”

雨越下越大,一个惊雷响彻天际,炸碎了我的声音。

韩露转过身来,我以为她会跑过来扑到我的怀里。然而她只是嫣然一笑,冲我摆摆手。

她什么也没听见。

我绝望地摆摆手,喃喃说道:“露露,再见。露露,再见。”

我已泪流满面。

我乘上南下的列车,一去六年,我没有和韩露道别,也没有给她写一封信。但是小川,我心里无时无刻不想念着她,每天梦里我都会看见她在远处笑着对我说:“小三,你陪我去海边看夕阳好吗?”

六年之后,我终于回到家乡,我迫不急待地去找韩露,可是她搬家了。我问遍所有的同学,可谁都不知道她的下落。他们都说:“你都不知道,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我渴望与韩露相遇,白晃晃的阳光照着我,茫然不知所措。

有一天,我忽然在我的书架上看到了那本《海子的诗》我清晰地记得将她借给韩露了,怎么会回到我的书架上来呢?我激动地跑去问我妈。

我妈说:“唉呀,忘了告诉你了,你走那天早晨一个姑娘跑来送的,长的还挺漂亮,叫什么什么露露来着,这姑娘不错,哎山子,你们还有联系吗?”

我问:“她说什么了吗?”

我妈说:“看把你急得,她给你留了个纸条夹书里了。”

我翻开书,一张纸条掉落下来:

小三:

我家搬到花园街17栋3单元9号,你来找我吧。

韩露

我疯子似的推开门跑了出去。 #p#副标题#e#

我妈喊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对人家有意思就对她说。”

按着纸条上的地址我找到了韩露的家,韩露的妈妈把我让进屋,告诉我,韩露死了。

韩露妈妈告诉我,韩露高考结束,去了一所大学学习旅游,毕业后在旅行社做导游,有一次,她带团去一个海滨城市。听游客说,那天韩露非常高兴,傍晚的时候她带着全团的旅客坐在海边礁石上看落日,忽然韩露就跳到海里,向夕阳游去,再也没有游回来。几天后一艘渔船打捞上来她的尸体,她的脸上挂着一朵莫名的微笑。

韩露葬在城郊的墓地。

我在那里意外地遇见了程小刚,他看见我就扇了我一记耳光。他说这是替韩露打的。然后他给了我一封信,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韩露的照片嵌在一块冰冷的石头里,甜甜地对我笑着。

小三:

还好吗:本来我想直呼张山了,然后痛骂你一顿。可是后来想一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了,所以还是叫你小三吧。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回忆起从前的甜蜜。

五年了,五年的时间足可以让我忘记任何一件事情,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来我一直无法忘记你,无法忘记从前的一切。我一直疑问,为什么你就那么走了,连一句再见也没有,为什么五年来你没有一点音信,就这样消失了,不见了踪影,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死了。

那天,我开心地走进教室,想告诉你我新家的地址,可是你没来,我以为你病了,就跑去看你,可是你妈妈告诉我你走了。我当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我安慰自己,可能你走的匆忙,没有时间和我告别。也许明天,或者后天,你就会写信给我于是我每天都会去传达室等信,就这样等啊等啊,一等就是五年。

我时常在夜里梦到你回来了,傻乎乎地看着我说:“露露,你真好看。”我当这个时候,我会幸福的笑醒,可是醒来后去发现,周围漆黑一片,彻骨的寒冷,我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哭泣眼泪无声地划落。

今天,我终于看到大海了。我好高兴,坐在沙滩上,看潮涨潮落,蓝色的海鸟自由的飞翔,我想起了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惜我如今的心境只有面朝大海,不见春暖花开,有的只是伤心和绝望。张山,我恨你。

太阳快要落山了,就写到这里吧。我将它寄给程小刚,希望有一天你会看见。

小三,再见。

小三,再见。

韩露

1995年10月16日

小川,你知道吗?那天夜里我遇见韩露了呢。

我在墓地哭了一个下午,哭累了,我就靠着韩露的墓碑睡着了。

傍晚,一陈风将我吹醒,我看见我身边坐着一个姑娘,我揉揉眼睛,天啊,是韩露。

韩露扑哧一下笑了,她说:“小三,你睡的真香,我看你半天了。”

我吓得目瞪口呆,不敢说一句话。

韩露说:“小三,你瘦了,也黑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等你陪我去海边看夕阳,你终于来了。”

我壮着胆子说:“对不起,我——。”

韩露说:“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一直不和我联系。”

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怕,怕你伤心,怕失去你。”

韩露说:“那你这样走了,我就不伤心了吗,我更加伤心啊。”

我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在怀里,她靠着我的肩膀说:“在你怀里真暖和,我常常梦见你拉着我的手奔跑在有蝴蝶飞来飞去的田间小径上,我多么高兴啊。”

我说:“我也常梦见你。”

太阳落下山岗,余睴将天边的云朵染成一抹紫红色。

韩露轻轻呤道:“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小三,我该走了,今生你能来陪我看夕阳,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忙说:“露露,别走!”

韩露说:“小三,我该回家了,再见。”

“露露,别走”,我伸出手去拉她的手,可是什么也没有拽到,韩露走了。

我的耳边回荡着她甜美的,有一点哀怨的声音:“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结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小三再见,小三,再见……”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如果上天再人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对韩露说:我爱你,如果非要给这三个字加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小川,“这样一个故事你相信吗?”

我晕,朋友们,我该怎样理解这个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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